“噢……下午是什么安排?”陈铭赶忙问。 “要摸排农户情况,闵乡是科技助农的第一个试点,我想尽可能多走访、多了解。” “不用这么麻烦。”陈铭挥一挥手,仿佛闵乡就在他手中,“农户情况我最清楚,我和你讲一讲就知道了,不需要挨家挨户。” 他再向门口强调,“上酒,快点!” “真的不用,该做的工作我们得做。”林郁斐温声拒绝,连徐屹也震了一下。 包厢内忽然冷了,二十余人围坐两桌,人声莫名其妙静下来,目光交织一张无形的网,罩着林郁斐孤零零站起的身体。 孟时景屈指轻叩桌面,声音打破沉寂,悠闲地邀请他们,“坐下吃点,酒就算了,别让农发投两位犯错误。” 木椅划过地面,服务员赶忙添座椅和碗筷,短暂的不和谐被短暂的和谐盖上,席面稀里糊涂接续。 “也行,下午我陪同各位摸排,当个不专业的向导。”陈铭重新扯出笑脸,他没有不满,热情得有点过头,“孟总知道的,农户情况我最熟悉。” 孟时景轻笑几声,玩着手中冰裂纹浅口茶杯,看杯中被水纹荡开的眼睛。 “孟老爷子留下的那块儿地,我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杂草都没有。”陈铭继续说。 闻言,孟时景终于肯抬眼,施舍陈铭一道水静无波的目光。 “我知道,辛苦你了。”孟时景漫不经心把茶杯放回桌面,杯底磕出一声轻响,“下午陪着吧。” 林郁斐默默看着,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试图从这些干瘪的热情表象里,找到真实的缝隙。 回味完席上的点点滴滴,林郁斐太阳穴一跳,搭上暗藏的逻辑脉络。 这两位陈姓兄弟,是因为她要摸排农户情况专程赶来的。 她心里一沉,食欲跟着沉下去,手拿不住一双木筷子,滑到桌布底下,焦虑地抠她裙摆没遮住的膝盖骨。 一只手追进来,悄无声息找到她紧绷的五指,在桌布遮掩下细腻交叠,反握住她。 闵乡本该很美,如果用林郁斐自己的眼睛去看,她应该发出对造物主由衷的赞叹。 可惜她眼前阴魂不散的,是闵乡两名陈姓兄弟。 他们三十多岁的年纪,肤色雪白,一头齐整油亮的头发,沿故乡东南往西北倾斜的地势,很快累得不住揩汗。 “不如你们歇会儿,我们有地图,其实不需要本地向导。”林郁斐出于好意。 “不用,没事儿,这些路我们很熟,跑习惯了。”陈铭不再揩汗,一滴汗水便砸下来,在他领口湮开一团湿色。 经年累月习惯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满头大汗。林郁斐欲言又止,她想她甩不掉这两颗主动粘上来的牛皮糖,他们的面容萦绕难以言说的惶恐,这令她更好奇农户的情况。 走完闵乡东南侧农户组,林郁斐脸黑得难看。 两颗牛皮糖喋喋不休,时常在她与农户交谈时插进来,状似好意说:“老人家没见过这阵仗,我帮你沟通。” 于是林郁斐眼睁睁看见农户合上嘴,不安的目光在她和陈姓兄弟间徘徊。 二十三岁的稚嫩面庞,定然不会为她带来权威,林郁斐无能为力,看见农户们被沉默无形的手,轻轻捂住嘴巴。 英雄主义的火苗被捂住,林郁斐挫败回到乡政府,关上会议室的大门。 青山的影子被日落送进来,通过明净窗户压在她身上。 “不能让他们跟了,明天我们自己出发。”林郁斐有些无助,“和他们打游击。” “放弃吧,这样没用。”徐屹第一次态度鲜明,站在她的对立面。 “那应该怎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捂嘴吗?” “这个总经销的模式,和总经销负责人,已经存在十年了。斐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主办方两位话事人闹内讧,几位企业代表如坐针毡,陆续站起来离开会议室。 林郁斐听见大门开合,人们离开象征着他们的态度。 一张长条暗红色实木桌,只有她独自一人在左侧。 这里风平浪静,温和的初秋黄昏,连光也一动不动,她不该感到寒冷。 但林郁斐双手撑在桌面,撑住她没有声援的立场,萧索而荒凉的气流一拥而上。 企业代表只剩孟时景,始终没有参与争执,也没有选择离开。 他似乎没有嗅到棘手的气息,好整以暇坐在皮沙发里,等待这场对决的结局。 “他们不敢让农户说话,一定是想掩盖什么,我必须弄清楚。”林郁斐绝不退让。 “弄清楚了然后呢?”徐屹有些疲惫,好言相劝,“这只是农发投的小项目,而你想动的是一个地方的生态。我们两个人,改变不了什么。” 林郁斐的头垂下来,好像被远山的影子压垮。平时她是一株青翠向上的竹子,此刻就是霜降后匍匐的枯黄野草。 孟时景默默看着她,虽然他乐于见到她和徐屹产生间隙,但他不由自主皱起眉,不愿见到林郁斐低下她斗志昂扬的头。 他按住扶手,正要站起来,起码走到她的那一侧,劝慰初出茅庐的理想主义者第一次折戟。 “省农业发展投资有限公司。”林郁斐缓缓念出来,她的手正摩挲文件上农发投的logo。 最后一点儿夕阳光束,赫然放大光芒,镀在林郁斐身上,氤氲模糊的轮廓。 日光消隐时,照出理想主义者一意孤行的弧光。 她抬起头来,尔后轻声笑了,“两个人改变不了,没关系,我一个人来。” “你别做傻事!”徐屹焦急阻拦,话说得含糊,“你以为闵乡的欲盖弥彰,瞒得过农发投领导吗?” 言外之意是,这是多方利益协调后的稳定表象。 “林小姐,想不想去看猫?”孟时景踱步至她身边,剑拔弩张里,他的声音悠闲得不像话,“闵乡以前闹过鼠灾,后来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猫。” 林郁斐不明所以,听见孟时景说,“下午走访时,我看到有只狸花母猫大着肚子,院角还有棉衣堆成的产房,估计快生了,想不想去看看?” “顺便和农户聊聊,小猫是怎么养的。你放心,陈铭不懂小猫。”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话内容貌似离题很远。 徐屹神色一僵,瞬间领悟孟时景的意思,面色不虞地说,“孟总,这是我们农发投内部的事情。” “是吗?可惜,你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孟时景不在乎他难堪的脸,只专注看着林郁斐,“想去看看吗?” 女孩的脚步挪动,越来越快朝他靠近。 “我想去看。” 面对徐屹和孟时景,她是天平的指针,第一次摆向孟时景这端。 会议室门被打开,青灰色天际繁星点点,孟时景冲远处的莫诚招手,交代他稳住陈氏兄弟。 “您要干什么?”莫诚悚然,这里确实是孟时景的故乡,但绝不是他的势力范围。 “陪她做点深夜走访。”孟时景轻描淡写地说。 这话令莫诚惊愕不已,想劝说他,“孟总……” 孟时景摆摆手,不想听冗长的利害关系。 “宇哥。”莫诚不得不这样喊他。 孟时景因这声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停下,神色晦暗看向莫诚。 “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莫诚面露不忍,“我们做不了好人。” “我知道。”孟时景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月下一座石板桥,沟壑填满一粒粒的月光,闵乡的夜晚灯火熹微,静谧是它的摇篮曲。 乡村夜色的珍贵之处,是洗掉霓虹后的星空。孩童抓着秋蝉从田埂跑过,月亮照他们的影子,荡在沉眠的水稻田,一切亮堂堂。 秋季降临这片土地,炽热在每一晚层层散去,空气中游动晒谷的气味。孟时景听见孩子们跑远的声音,他站在石板桥一头,笑声震动微弱晚风,像童年拂过他鼻尖。 林郁斐从乡间招待所出来,贴了白瓷砖的院墙覆满爬山虎,她神态谨慎往外探头,束起的马尾在身后甩动,像偷偷早恋的学生,从自家小院的后门溜出来。 石板桥上只有一个人,林郁斐辨认出是孟时景的身材。蜿蜒小径把他带到月亮底下,他独自站着,等待林郁斐靠近,像幽会的氛围。 她刚走近,孟时景便牵住她的手。 林郁斐指尖一颤,下意识回头看身后,怕有其他人撞见他们在月光下牵手。 这氛围更像地下恋情,越隐秘越有趣,孟时景甚至配合地安慰她,“放心,没有人能看见。” 他无声地笑,将她拉近一些,肩膀撞在一起,身体瞬间碰撞出酥麻的温度。 没有路灯的乡道,让他们交握的十指朦胧缠绕。林郁斐知道没有人能看见,心里反而紧张,仿佛她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情。 “你不能和我走这么近。”林郁斐尝试挣脱,手指在他掌中烤化、烫软了,她的力气被抽走。 “为什么?”孟时景明知故问,拇指蹭她的虎口,“新婚夫妇夜晚散步,有什么问题?” 那一层薄薄的皮肤被他按下去,再饱满地弹起,交错的两根拇指像交颈的小蛇。 “我是农发投的负责人,你是参与的企业代表,我们本来就不能走得太近。”林郁斐尽量将场面描述得正经,“而且,我们不是散步,是去看猫。” “噢……你现在是带队领导。”孟时景再度配合她的人设,慢吞吞逗她,“我该怎么称呼你?刚毕业的小林总?” 林郁斐有点被调戏的恼怒,甩开他的手,没两步又被抓回来,她听见孟时景在身后咯咯地笑,问她:“是不喜欢'小'字?林主任?林总?” “你闭嘴!”林郁斐转身捂他的嘴。 掌心盖住他的唇,盖不住他的笑声。 她这只手实际上盖不住什么,很轻易被孟时景拽下来。 转眼间走出两百余米,乡道两侧铺开平坦农田,这个夜晚只剩他们,是很适合接吻的时刻。 孟时景想到接吻,便低下头吻了。 他忍了很久,尽量控制情动的阀门,让这个吻浅尝辄止,但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他在短短几秒内反应很明显。 “你……”林郁斐用力推他,推拒这种被吻得发昏的感觉,她在旷野里感到难为情。 “嘘。”孟时景略作停顿,“秋蝉都被你吓到了。” “让我吻一会儿,就当提前收取协助你的报酬。”孟时景轻啄她的嘴唇,唇瓣碰唇瓣,与深吻的意味截然相反。 “可是你……”她双唇开合,亲吻陡然变了味儿,舌头被他勾住越探越深,缺氧的感觉再度袭来。 “对啊。”孟时景声音哑得她浑身发麻,“我忍得很辛苦。” 他竟然还问,“怎么办呢,小林总,要打我一巴掌吗?” 这让林郁斐想起他们的初吻,也是面对面站着,她被这只手扣住后颈,唇齿间交换湿热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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