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甩出一巴掌,手心传回震动的痛感时,大脑才从一片空白的水雾里浮出。 现在,这种迷蒙的水雾再度浮起,她没有挥出一巴掌,只是用力推开他,作古正经地说:“我要去看猫!不准再亲我,也不准牵我手!” 孟时景默然数秒,哑然失笑,“好的,小林总。” 他们走到水泥路的尽头,乡道延伸出更窄的乡道,几只家猫竖起尾巴,隔着安全距离观察这对漫步的人类。 “如果事情真相很棘手,你打算怎么办?”孟时景问她。 “按程序正义的方法去办。”林郁斐不假思索答。 孟时景停下脚步,停在一家民宅的竹篱小院前,打量她坚定而稚嫩的脸,半晌后闷笑着说:“好。” 仿佛正对她许诺什么。 “是小宇吗?”民宅的木门被推开,一位满头白霜的老人走出来,脚边跟着一只狸花猫。 老人慢吞吞往外走,抬头看院门口的人,笑脸盈盈喊他,“小宇啊,你怎么来了?” 闻言,林郁斐微微侧头,看见孟时景在小猫附近蹲下,默认了这个称呼。 “陪外地人看看闵乡的猫。”他看向林郁斐,示意她蹲下来,用手抚一抚小猫油光水滑的背毛。 林郁斐小心翼翼顺毛摸猫,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名字,没有yu这个发音,这大约是他的小名。 “下午就听说你回来了,真是好多年没见你了。” “是啊,二十年没见了。” “你爸爸还好吧?” “已经去世了。”孟时景不痛不痒地答。 “哦……”老奶奶怅然沉默,搁下剔好的鱼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第12章 逗猫棒 “你不要太埋怨他们,那时候大家都缺钱,其实以前你爷爷和大家关系很好。”老奶奶劝慰他。 孟时景轻轻点头,笑意有些勉强,起身要作别。 这场谈话林郁斐听不懂,淡如水的悲伤蔓延出来,她能清晰感知,返程时悄悄握住孟时景的手。 他的脊背似乎震了一下,手指收拢反握住她,挑眉看她,“不是说不准牵手?” 林郁斐不恼,反而饶有耐心,“我觉得你不太高兴。” “你……”孟时景贴近看她,解读她闪烁的眼睛,“想安慰我?” 他露出熟悉的恶劣笑容,十分擅长破坏气氛,“用别的方式也许效果更好。” 林郁斐终于恼羞成怒,甩开他走得很快,走出去几米又停下来,气呼呼凶他:“你能不能正经点?” 孟时景停在原地,有意恐吓她,“你最好快点跑,否则我真的会把你抓进我的房间里。” 月亮在她身后一晃,林郁斐信以为真往前跑,孟时景便装模作样在后面追,看她像闵乡的小猫,钻进招待所的院墙。 “晚安。”他在铁门前止步。 相较林郁斐气喘吁吁的脸,他平静得不像话,还有余力继续逗她,“明天再抓你。” 女孩听了便瞪他,铁门内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残留于他入睡前的视网膜。 孟时景回到闵乡山庄,顶级规格的一楼套房,蝉鸣和灯一起暗下去。 闵乡的房子好像变高了些,孟时景茫然站在乡道上,刚下过雨的砂石路蓄了几个水坑,卖货郎挑着担子从他身旁经过。 竹竿扫过他的头顶,脚步停下,卖货郎盯着他,不像同乡长辈看小辈那样慈爱,而是警惕地盯着他,“孟平宇,你要去哪儿?” 孟时景心口一颤,意识到他在梦里,回到他孤独的童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的童年,时隔二十年在闵乡过夜,记忆里熟悉的气味,将他带回人生的梦魇。 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形象,即使是最荒诞的梦,孟时景也无法拥有母亲。她没有留下任何照片,甚至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品,也许被孟巍扔了,也许是她走得太干净。 按爷爷的话说,孟时景刚出生四个月,父母因为一盒草莓大打出手,母亲被揍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在一个清晨一声不吭离开。 等他学会走路,孟巍也提着包离开,这位父亲同样没留下什么,反而带走了很多东西。 比如,同乡人的钱财。 孟巍编制了一个瑰丽的暴富梦,拢走二十余家村民的存款,走出乡道尽头后一去不回。 山间沃土方寸之地,巴掌大的闵乡成为孟家共同的债主,孟时景和爷爷成了孟巍的抵押物,成为被全村监视的人质。 父母接连在乡道尽头消失后,孟时景丧失走出乡道的权力。 那时蜿蜒出来的乡道,是砂砾石盖着黄土的颠簸小路,远远衔接省道平整宽阔的柏油路面。一旦孟时景朝省道的方向去,闵乡的人便会露出警惕的神色,问他:“孟平宇,你要去哪儿?” 也有人脾气不好,大约被孟巍卷了太多钱,习惯给这个无辜小孩一巴掌,“贱东西,想跟你爸妈一样偷摸走是吧?你敢走试试,我把你爷爷活活打死。” 世界对他而言是什么,六岁以前的孟时景无法描述,启蒙后才知道这种生存环境叫“监狱”。 六岁那年,孟巍终于回来,带着他崭新的美满家庭,为他心爱的小儿子孟平乐上户口,不得不偿还一部分借款。 新生的婴儿在襁褓里,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被他的母亲抱得很紧。罗俪岚是标准的母亲形象,她穿一条石榴红雪纺裙,两颊堆出慈爱的笑纹,正凝看咿咿呀呀的孟平乐。 孟时景不近不远站着,顶着鸡窝般的头发,身上一件太长的裤子,一件太短的上衣,像路过的流浪狗眨着呆滞的眼睛。 孟时景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梦,短暂迷茫后变得欣喜若狂,在他的梦境里漫无目的奔跑,想寻找爷爷的身影。 老人爱穿深蓝色棉褂,常年劳作但腰杆笔直,遇见孟巍的债主又立刻点头哈腰。 他在梦境找到爷爷的背影,拉着爷爷的手朝乡道尽头狂奔,想带着他闯出去,像闯密封的结界,闯破他难以跨越的心魔——他可怜的爷爷到死没能离开闵乡,甚至连骨灰盒也成为抵押品,直到孟时景在十四岁时拿出足够的现金,将那盏圆形陶瓷骨灰盒赎出来。 梦境在他抵达乡道尽头时骤然消散,孟时景满头大汗醒来,像从危险的海浪里逃出来。 新修的山庄一楼套房开了一小半窗,乡道的某个拐弯从窗户里露出来。 这里不再是“监狱”,这里变了天地,闵乡人捧着他,如同供奉风调雨顺的山神,蜿蜒的乡道依然是他无法回避的梦魇。 昨天是第一次,他从容漫步于翻新的乡道,平坦水泥路上没有警惕打量的目光,他跟着林郁斐把闵乡走了一小半。 在夜晚,他再度和林郁斐并肩,把剩下一半路走完。 空无一人的闵乡夜晚,熟悉的小径轨迹,让他油然而生逃跑的冲动,接踵而至是被监禁的惶恐,恰好林郁斐出尔反尔,忽然握住他的手。 恰好她真的在乡道跑起来,带动他一起,拥有在闵乡自由奔跑的权力。 陈铭觉得林郁斐有点奇怪,虽然他并不了解这个初生牛犊。 他们认识的时间尚未超过二十四小时,足以让陈铭产生危机感。职场老油条不可怕,可怕的是脆生生的毕业生,刚从象牙塔走出,对世界充满不切实际的期待。 汽车闯入闵乡清晨的浓雾,陈铭强行挤入走访的队伍,按着喇叭冲林郁斐喊:“林小姐,各位吃了吗?我带了点儿早饭。” 林郁斐停住看他,昨天的防备像一张撕下的日历,她的脸上换了新表情,十分温和向他道谢:“谢谢您,我们在招待所吃了。” 她手中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陈铭下车后才看清,那是一袋切碎的卤牛肉,正冒着温吞热气。 “这是?”陈铭犹疑着问。 “喂小猫的。”她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拎着碎肉喂猫属于不务正业。 陈铭愣了愣,跟在林郁斐身后,眼瞧着她当真挨家挨户推门,每家竹篱小院边都洒了一小堆碎肉。 浓雾与肉沫的热气交缠,小猫竖着尾巴从朦胧白雾里钻出来,背毛裹着清透的浅金色阳光,绕着林郁斐的脚蹭。 陈铭难以置信地眯起眼,悄悄走到孟时景身旁,压着声音问:“这是什么情况?” 雾气正在日出时分化开,像一块被阳光敲碎的冰,林郁斐蹲在凝结水珠的雾里,专心致志抚摸小猫,问询的工作全落到徐屹身上。 “昨晚她发现这边很多猫,现在估计正在兴头上。”孟时景轻飘飘答。 “啊?”陈铭发稍湿漉漉,眼神也迷茫,当真一头雾水,“就因为猫?” “二十三岁的小女孩,不喜欢猫喜欢什么,喜欢工作吗?”孟时景斜睨他一眼,眼底有嘲弄。 小猫在她脚边撒欢地叫,林郁斐完全被这些小家伙吸引,偶一抬头看见陈铭,才羞赧站起身,想起她的职责,“好了,去下一家吧。” 陈铭跟着她往前,没有立即相信她玩物丧志,眼见她一整天沉浸于和猫打交道,农户与她说话,她只动动鼻腔,发出几声短促的敷衍应答。 夕阳光涂满山脊时,陈铭走回他们出发的地方,陪同林郁斐结束一天工作,试探地问,“林小姐,接下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嗯……还真有。”林郁斐沉吟片刻,弯起眉眼说,“需要您帮忙从市里带一些猫咪用品和零食。” “啊?”陈铭怔忪片刻,很快点头,“啊、啊,小猫用的,没问题。” 他眼睛亮了亮,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脚步声也变得踏实,“这是小事,明天就给您送来。” 闵乡的猫让他睡了一个好觉,陈铭脑海中紧绷的绳忘了上发条,第二天中午姗姗来迟,汽车载满采购的宠物用品,停在招待所前空地上。 林郁斐刚吃完午饭,大量摄入碳水让她没精打采,捏着一根青草逗弄小奶猫。 她听见有两个人下车,于是抬头去看,除陈铭外还有个女孩,与她年纪相仿,正帮忙搬运后备箱的货物。 “谢谢。”林郁斐迎上去,愣了几秒,看见后备箱满当当的宠物用品,“这也太多了。” “不多,闵乡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猫,这点儿不算什么。”陈铭忙着卸货,他向来不干体力活,只有此刻甘之如饴。 树荫下走出一道人影,孟时景远离人群抽完一支烟,带着残余的烟草味靠过来,先看见陈铭卸货,淡声说:“不用搬下来,这边客房空间小,你运到我住的套房里去。” 又对林郁斐说,“你要用的话,去我那里取。” 说话间,陪同陈铭而来的女孩转过头,突然欢欣雀跃,捧着的纸箱摔到地面,这一下砸得林郁斐后退几步,再抬头时女孩已经扑进孟时景怀里,像闵乡不怕生人的小猫,顺着人类的裤管往上爬,执着钻到人类的臂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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