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强忍疼痛,任由母亲质问。母亲的崩溃让她恢复理智,她知道母亲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连她也在责备自己,为什么非要跟小醒辩出个是非曲直。 “你来干什么?你还有脸来,你把自己弟弟逼成什么样!” 昭昭愕然地看向母亲,才反应过来母亲并不是在说她,母亲无比悲怨地注视着她身后。 这时一双手揽过她肩膀,把她拉了过去。 她被孟亦林护在身后,她听到他的声音疲惫无力,竟然也说起了苍白的废话,“小醒会好的。” “你现在得意了,开心了,该报的仇都报了,你来看我笑话了......” 孟传庆打断了她,“别说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等手术完,我们再慢慢说!”他疲惫地坐到沙发上,抱着手臂,闭上双眼,拒绝所有来自外界的试探。 许皎说:“去把梁戴文叫来,如果真的是他,我要跟他拼命!” 孟传庆深叹一声,“我看你们两母女都疯了,凭他是谁,敢做这种事?再说警察会查,用不着你去拼命,少给我添乱。” 许皎脸上浮现出要跟他同归于尽的决绝神色,“小醒要是没了,我们就慢慢算账。”她在他对面沙发坐下,两人谁也不看谁。 孟亦林跟昭昭去了茶水间,她说出自己的猜想。谁会在雨夜里打猎,那个红光又怎么解释,也许当时已经瞄准她,只是孟醒突然造访,打断了那人的谋杀。后来阴差阳错,孟醒穿了她的外套,导致那人误认成她。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合情合理,一定是有人要谋害她,除了梁戴文,她想不到别人,她笃定那颗子弹是他为她挡下的。 孟亦林抱着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沉默地倾听,昭昭在他肩上呜呜咽咽地哭泣。 那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她还有些怨气,埋怨他不相信,后来才知道,他请私家侦探查了梁戴文。跟警察一样的结果,梁戴文是无辜的。 手术做了五个多小时,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告诉他们手术暂时成功。暂时意味着不确定,不确定是否能醒过来。也许会永远沉睡,也许会在沉睡中途死去,也许会醒来。 最后那个“也许”,是医生在许皎不停追问下补充上去的。医生说,能活着已经是奇迹,子弹贯穿了他的太阳穴,从右边进去,左边飞出,避开最重要的器官,但也造成了严重的脑损伤。醒来的可能性十分渺小。 渺小不等于全无可能。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重金请了几位脑外科专家,又做了两次开颅手术。几乎每一次都是下不了手术台的凶险,但每一次都给他们一些微小的希望。 第二次手术后,孟醒睁开了眼睛,但对光亮和声音毫无反应,不闭不眨,像一粒毫无生命的玻璃眼球。 第三次手术后,他的左腿左手轻微活动了一下。昭昭从那天起再也没离开过医院。 许皎因为连日来忧思过重,又接连熬夜,也病倒了。她便接替母亲的位置,全天候守在孟醒身边。她跟着护士一起照顾孟醒,她不想他醒来时,看到的是陌生人和冰冷的仪器,她希望他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可接下来的一个月,孟醒没再发生任何变化,只有那座测量心率血压的监护仪能证明他还活着。 他一天天消瘦下去,瘦得只剩皮,眼眶凹陷,颧骨突出,裸露的头皮上搁着一道疤。许皎病没好全,隔了一个星期再来看,哭着告诉昭昭,认不得小醒了,以为是哪家快死的老人,看着他就是锥心刺骨地痛。这一来,她的病情更重了。 昭昭强撑着,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孟亦林终于看不下去,她也瘦得厉害,瘦骨嶙峋,比那会儿中枪时还要憔悴。他让她回去休息,他来守着。 她拒绝了,她说只有守着他,心灵才能有片刻的平静。如果让她闲着,只会陷入更深的痛苦中。她那时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坚定的信念,坚信他会醒来。 那天她给他做例行护理,滴眼药水,按摩四肢,用湿棉签擦拭嘴唇。她一边做,一边说话,跟他讲母亲只是小感冒,怕传染给他才不敢来。父亲最近回了趟国,等把工作交待好,他就过来常住,一直陪着他。哥哥每天都来,到晚上她会劝他回去。他白天要忙工作,她又不用,她现在的工作就是等着他醒来。 她告诉他,只要他醒来,她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看到他眼珠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她倾下脸,附在他耳边说:“小醒,你要是听到了就眨眨眼。” 她盯着他,不放过他脸部所有的微妙变化。忽然,他喉头动了一下,瞳孔聚起一点光,接着眼皮耷拉下一半,又恢复原位。 眨眼只做了一半,他便把目光聚焦到昭昭脸上,是一种铅尘不染的眼神。她哭着吻了他的脸颊,再次告诉他,她决不食言。 他在昏迷五十八天后醒来。失去了所有记忆,智力退步到三岁前,右半身偏瘫,不会说话,不能坐立行走,大小便失禁。他长到十三岁,又必须重新再活一次。 第71章 尘埃落定 她陪了孟醒两年。 他就像一个刚降生的婴儿,需要从头教起。又因为半身偏瘫,他不仅要学习说话写字,还要进行漫长痛苦的康复训练。 孟醒出院后,她也一起搬回了长岛,即使请了住家的护士,她也亲历亲为地照顾他。为此她学习了专业的按摩,每天帮他按摩,陪他说话,教他识字。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讲一连串,他一句也听不懂,只张着嘴“呀呀”乱叫唤。他脾气变得暴躁,刚喂进去的饭,如果青菜太多,他嚼几口就会吐出来,有时会直接喷到她脸上。 因为大小便失禁,时常还喂着饭,或者还在按摩,就排泄出来。她练就了一项本事,碗一搁,手一停,就给他接屎接尿,清理完继续喂,继续按。 第一年时,她几乎停止了工作。绘本出版后反响不错,虽然没赚到多少钱,但也积累了一些名气。出版社本打算跟她继续合作,凯瑟琳得知她家里情况后,很体恤她的难处,承诺可以等她处理完家里的事,再谈合作,他们会一直等着她的新作品。 她和孟亦林的问题被完全搁置,他们谁也不提了,许皎和孟传庆继续相敬如宾地过着,是昭昭对孟醒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们觉得这个家还有必要再维持下去。至少他们相信孟醒有一天会恢复记忆,那时得还给他一个圆满的家庭。于是那段时间成为了他们全家最团结,最融洽,最有默契的时刻。 那一年梁戴文和江许的案子也开庭了,她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经过三次庭审,梁戴文知道大势已去,主动认罪。也因之前确实赔付给江许医药费,签过谅解书,再加上律师巧舌如簧,他被判五年有期徒刑,永久吊销驾照。后来在坐牢期间,梁父被人检举,因贪污坐牢。不过短短几年,梁家的境遇天翻地覆,虽然不少财产早就洗干净,被梁太太捏在手里,但名声一落千丈,梁太太再无能力给他运作减刑。梁戴文坐够五年牢出来,几年后因为一次意外交通事故身亡。 江许刑罚更重,非法持枪,蓄意谋杀未遂,过失伤人。但悔罪诚恳,也得到孟昭昭的谅解,并为他作证,最后判八年有期徒刑。 那天从法庭出来,昭昭被施霖拦了下来。施霖素面朝天,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尽管她外貌未变,可与先前大不一样了,那无知无畏的气质荡然无存,沉静得像一抹摇摇欲坠的影子。 她一直在外面等待,昭昭告诉了她结果,她呆站着,眼眶逐渐转红,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她哽咽着说:“对不起,其实有心理准备的,就是忍不住。” 孟亦林揽着昭昭要走。施霖叫住他们,“孟小姐,我想跟你聊聊。” 昭昭停下步伐,孟亦林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没说话,皱着眉用眼神询问她。昭昭说:“你去车里等我吧。”他冷冷看了眼施霖,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施霖说起自己的近况,“我找了份家政工作,勤快些,一天打扫五六家,可以赚100美元左右。江许让我住他那儿,我又不用付房租,每个月省点,还可以给江许妈寄点钱,再给我妈寄点钱。” 昭昭耐心听完,问:“他家里人还好吗?” “还不错,他妈妈以为我是她媳妇,我们常通电话,她也就放心了。一会儿回去我还得跟她汇报情况,她肯定又要伤心一阵。其实八年说长也不长,那时候我还没满三十呢,你说是不?我会一直陪着他,等他出来,跟他正式结婚。” 昭昭静静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轻轻巧巧地就将往后一生安排好了,说得有些轻浮,她们都太年轻,路还很长,也不知七八年后会变成什么样。但她希望能成真,她觉得江许与施霖谁也离不开谁。 这一刻她有些触动。施霖身上那股劲没有消失,不论是在当初的慈善晚宴上还是现在,她一直充满力量,从未怯场,拼命得要活出自己的世界。她不再无知无畏,她似乎变得谦逊通达了。 施霖将头发抿到耳后,垂着头说:“孟小姐,对不起,我一直没机会跟你好好道歉。” “我没法说没关系。” 施霖更加羞愧,她是想讨一些原谅的,特别是想讨到昭昭的原谅。可没有也没关系,她应该道歉。 昭昭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她擦擦眼泪鼻涕。 她红着脸接过,嗫嚅着又重复了几遍对不起。 昭昭说:“我该走了。” 她走到车前,回过头又看了她一眼。施霖伶仃地站在原地,可怜兮兮地朝她笑笑,接着浅浅地鞠了个躬。 昭昭上了车,孟亦林牵起她的手,问她们说了什么。 等她讲完,他忍不住冷笑:“她挺聪明,把人都祸害一遍,自己还悟出人生真谛了。要不说人的选择很重要,像她这样的人就该老老实实过日子,一动歪心思,好就好,不好就万劫不复了。” 她有些惊讶他突如其来的感慨,怔怔地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她跟江许一样,野心会害了他们。” “那我们呢,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不一样,我们有很多选择,总能找到最好的选择。” “那我们该怎么选择?是彻底放下,还是继续跟爸妈作对?”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跟他谈起该如何处理他们的未来。 “我们没有做错事,怎么能叫作对。” 她伏在他怀里,喃喃地说:“我竟然很羡慕施霖,不管好的坏的,她都照单全收,心无旁骛地活着,才不管那么多,自己心里舒服就行。” 他轻轻笑了笑,“头一次听见把卑劣无耻形容得这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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