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领着周遂进了自己的房间,继而掏出钥匙打开了书桌最底层那个带锁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周遂倍感意外地望着她的举动,忙忙解释道,“期期,我用不了那么多,我只是想去江北来回打个车。” “这是昨晚说好要退给你的房租。”期期淡淡说道,“本来应该是一万两千五,我凑了整,这里面是一万三千块,你正好清点一下。” 立于阴影处的周遂神色晦暗不明,“那从前帮我包扎换药,还有我平日里的加餐费,你都不算了?” 期期抬头,恰有一缕柔光透过铁窗照在了她的眉眼中,将她那本就清丽绝伦的眼眸映衬得更为动人,而她却美而不自知地垂首叹息道,“是啊,都不算了。” 这一刻,周遂忘记了时间的窘迫,也忘记了二人尴尬的僵持,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沉沦。 “但我想和你算。期期,我想要一直和你算下去。” “不算了,”期期露出了少有的微笑,复而将手中的牛皮信封递到了他眼前,“周遂,你搬走吧。” 周遂斩钉截铁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周遂的头变得更疼了,而且他开始感到口干,于是他紧抿着唇,下意识地倒退一步道,“我的胳膊受伤了,最近搬不了东西。” “你胳膊分明是好的。” “怎么是好的?你看看——” 周遂迫切地想证明自己左边的胳膊真的出了问题,却不料抬手竟打到了摆在书桌角上的透明花瓶。他急忙躬身想要补救,却已来不及去接。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束红艳艳的积木花混着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再不成型。 他正想和期期道歉,却见她眸光颤动,满脸不可置信般的惊惶。仿佛此刻摔碎的并不是花瓶,而是她自己。 期期手中的信封掉在了地上。 须臾之间,粉色的钞票争先恐后地从封口处滑落,一时屋内更显得狼狈异常。 “对不起,真对不起,”周遂急忙蹲下身,连声道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滚。” 期期苍白的声音像是从喉管中捏出来的一样。 她的头垂得极低,秀发顺着耳廓滑至鬓边,纤细的手指颤抖无序地拂在满地碎片上,仿佛不知该如何下手。正当她想要捡起最为完整的半朵积木花时,却一不留神地被花边的碎玻璃划破了侧掌。 殷红的血珠顿时滚落在了积木上,一时将本就红艳艳的积木被屋内的余光映得更为诡异而鲜亮。 “哎呀,小心手,”眼前的这一幕让周遂看得触目惊心,“期期,你快去洗手消毒,这些我来帮你清理好。” “你滚。” 期期挂着满手的血,继续哆哆嗦嗦地摩挲着这一片明暗交迭的废墟。 “对不起,期期,是我错了。”此刻的周遂已经完全掩饰不住眼底那斥满的后悔与心疼,“你别弄了行不行?这些我都赔给你,今后我十倍百倍的赔给你好不好?” “我让你滚!” 乌云蔽日,屋内的最后一丝暖光逐渐黯去。 在期期前所未有的暴怒中,周遂顿时豁然开朗。他想起了躺在墓碑下的那个人,也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没忍住和安妮去考证的一些内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周遂忍不住想要发笑。 多少年过去了。 可怜的人竟然还在逃避那个固定的、已然死去的现实。 “……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这堆玩具花是那人送的吗?” 姚期期霎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当人们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时,就会格外珍惜自己选择过去的权利。她在心底默默祈祷,祈祷周遂的嘴里别再吐蹦出一个字来。这是她最隐秘的伤口,这是她好不了的疮痍,她不愿意甚至没有能力和任何人去谈论分享。 然而周遂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头皮发麻,霎时如赤-身-裸-体坠入数九寒冬。 “其实你也知道,他就是个骗子吧?” “你闭嘴。” “醒一醒吧,其实你早知道这一切不太正常。”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后,周遂反而如释重负下来,“只是你不敢去相信,你怕他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你明知道出了问题,但你却怯懦地画地为牢,不愿意去接受事实真相。” 望着眼前这个麻木不仁的刽子手,期期恨得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你给我闭嘴,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姚期期,我问你,那你为什么非要自欺欺人地盖住碑上的那些字?”这一刻,周遂仿佛法庭之上伶牙俐齿的金牌大状,得理不饶人道,“你盖住的内容是什么,为什么他的墓前明显有小孩子才会留下的东西,需要我帮你一起回忆一下吗?” “都是假的!”期期被彻底踩中了痛处,“那就是疯子和杂种,疯女人和小杂种!” 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事实。 仿佛比起清醒的痛苦,远不如谎言的沉沦。 “不论是疯子,还是杂种……”周遂冷笑道,“都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在意。” “你不在意?”期期凄凉的目光一时宛如利刃,“这世上难听的话怕是已经被你一口气说完了。” “难听吗?我以为我讲的已经算是客气了。”周遂不管不顾地继续道,“原本人都死了,我是不应该对他进行评判。但姚期期,我受不了每天看你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你这么自欺欺人有意义吗?你不累吗,你真以为自己这是在立贞洁牌坊为他守寡吗?” 霎时间,期期如饮鸩般痛苦地捂住了脸。 “我要你滚,马上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你放心,我可以如你所愿。”周遂径直站起身来,前所未有的居高临下道,“只是我必须告诉你,命运不会善待轻视规则的人。他的下场,就是报应。” 好累。 真的好累。 是报应吗? 姚期期没有力气再辩驳了。 她明白,自己的人生就如眼前废墟般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拼凑完整,也没有继续坚持的意义了。她凄凄一笑,虚浮的目光忽然在疮痍中锁定了一片锋利的玻璃。 此时此刻,遥远的往事如钝重的冰雹般向她一一砸来,她和肖渝的共同经历仿佛就是条一眼望得到头的路,从最开始延伸到现在。她看到肖渝站在了迷雾缭绕的尽头,她很想飞奔过去找他,但她没力气了,真的没力气了,她只能缓缓地匍匐在地上,眼睁睁地望着他缓缓消散,不见影踪。 她紧紧地抓住了那片玻璃,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继而她瞳孔缩紧,心中无声地呢喃—— 是啊,肖渝。 你骗了我。 你真的不该骗我的。 只不过对错之外,还有一片田野,我们终究会在那里重逢。 作者有话说: 77啊 恋爱脑不可取(妈妈叹气
第18章 处境转变 眼前六位家政公司的工人正在卖力地清扫着这间空置已久的大宅。 他们兢兢业业,他们卑躬屈膝。仿佛在不成文地遵循着文明扩张后形成的固定秩序,唯有上层建筑才能真正决定社会关系的话语权。 日光西沉,周遂侧着头倚靠在刚刚除完螨消毒后的花瓣形沙发中。 林立高楼间,奔腾江水如镀金般粼粼舞动,姿态极妍地取悦着俯瞰者的双眼。这段时间来,周遂时常感到自己会出现幻觉,仿佛能从目及之处看到时间的流动。再度回到自己从前居住的这所视野辽阔的江景大宅时,他更觉得去年的一切经历,有如一场大梦。 眼下能得幸回到这里,自然功归于父亲的终审判决。 大半年来的往来奔走,令多方采证及时有效。虽然证监会所追溯的高额罚金无法逃脱,但到底免去了刑事责罚,部分资产解冻,恢复了自由身,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父亲周北城走出看守所那天,是这座城市里秋日中难得的一个晴天。 只见父亲消瘦了很多,头发几乎全部花白,面颊之中皱纹丛生,只是背脊骨却依旧挺得笔直。站在高墙外的父亲似乎有些眼花了,定定地看了许久才认出自己,随即他冲着自己微笑,宽厚的大掌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儿子,回家吧。” 于是在简单的接风洗尘后,父亲回到了他的山顶大宅,而他回到了自己这间江景公寓。 “周先生,这是最终的委托合同,劳烦您检查以后签个字。” “好的,谢谢。” 周遂直起身,接过了与他一同前来中介经理递来的电子文件。从上到下浏览过后,他没有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圆滚着肚子的胖中介眉开眼笑的点点头,随即向周遂递来了一个塑料文件袋。 “周先生,这是您定的那间南岸的公寓的钥匙,刚才公司来过电话说那边的保洁也做好了,之后您可以随时入住。” “好的。”周遂客气道,“那这边的事就麻烦你了,希望能尽快有好消息。” “感谢信任,一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胖中介喜形于色,笑得发自内心。 因为自己可以接受的价格很低,买到的人几乎可以说是抄底购入。 不过这不重要了。 总之他不想再住回这里。因为他深刻地意识到,从前很多令他感到愉快的东西如今已激不起他的半分兴趣。穷奢极欲后的一脚踏空,让他看透了之前人生无法参透的本质。 周遂现在觉得,人能好好活着就不错。 他要陪伴父亲调理好身体,让父亲能度过一个轻松且体面的晚年。然后他也要更多投入于工作中,支撑起父亲的毕生心血,不能让曾经显赫一时的北城集团彻底败落。 在这些事情上,他条理有致,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毕竟他从前再是犯浑,读书时候的脑细胞并没少用。怎么说,他到底也是名牌大学正儿八经经济学与法学双学位毕业的硕士。 只是在另一方面,他仍然感到手足无措。 过来人常说,时间有如漫漫长河,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没有时间治愈不了的伤,也没有时间消弭不了的痛。只要你能静下心,只要你愿意等。 可周遂却觉得沮丧,只因梦回梦醒,他似乎都醒不过来了。 他很想期期,几乎是一有空就想,就连每晚闭上眼心里都挥之不去她的身影。他对此十分嗤之以鼻,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从前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待得太久,什么时候被她隔着楼板传染了严重的恋爱脑都不知道。 更糟的是这份恍惚,还会时不时跑入他的日常生活间。 恰如今晚难得回家用餐时,父亲周北城也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阿遂,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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