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所里组织大家去榆林窟调研,杭柳梅已经和家里说好过年回去一趟,团圆节就不回去了,家里回话给她寄了些土特产,让她注意身体。 榆林窟是莫高窟的姊妹窟,坐落在瓜州县城边上的峡谷里,从莫高窟坐车过来得小半天。虽然路途遥远,自然风光却是这边独好。祁连雪水穿过峡谷,两岸草木转黄。登高远眺,有着荡气回肠的豪迈,他们只是短短考察几天就喜欢上了这里。 祁绣春打了饭爬上第 2 窟送给杭柳梅,刚瞅着她一动不动端坐的背影就开始嚷嚷:“我可真是杂役的身子丫鬟的命,生来伺候你这大小姐的,吃饭人家都不赏脸,非得我给送到嘴边!” 两人并肩坐在洞窟外的高台上,杭柳梅骄傲地给她展示刚画的画:“你倒是说说,哪有你这么横的丫鬟,呐你看看这个!” 其实她只勾勒了寥寥几笔,但祁绣春煞有介事地捧起来夸赞:“要不说你厉害呢,这眼睛都不知道怎么长的,这西夏的壁画都模糊成那样了都被你临出来,还画这么好,你就是咱们所第一名的大画家!” “你可别臊我了,这次只是随手画画,后面再来了才正式临摹呢。哎?绣春姐,你和我一起吧,我画一半你画一半,这画将来咱们自己留着一分为二,万一以后分开了就靠这张画相认。” 祁绣春把饭盒放她怀里,假装嫌弃地说:“你怎么跟演戏似的,真成贾宝玉薛宝钗了,还金一块玉一块呢,真肉麻,我可不画,我画不好。” 祁绣春跟着所里的大师何云理做文物修复。壁画经常出现的是起甲、空鼓和酥碱问题,全靠几代敦煌工作者一点点用土方法摸索治理的方法。后来何大师也带着新人研究修复泥塑,祁绣春心灵手巧,泥巴到了手里捏什么像什么,就被安排主攻泥塑了。 学文物修复的人也得学画画,不懂线条艺术修复不出来艺术品的神韵,所以杭柳梅才不信她的托词。 杭柳梅打开饭盒,里面居然是羊肉白菜炖粉条,难怪祁绣春要赶着时间给她送来,今天这么好的伙食要不是绣春姐惦记着自己,她怕是连点菜叶子都吃不上了。 杭柳梅边吃边劝祁绣春:“你就和我一起画一张吧,我画观音,你画龙女,龙女简单,画完我把我外婆晒的红薯干分你一半!” 祁绣春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没想到才画了没多久就有人喊班车到了,准备出发回去!她们刚草草勾完线描,只能等将来再补全颜色。 往车前走的时候,祁绣春拉住杭柳梅咬耳朵:“等一会到了县城咱们先别着急回所里,去找上次他们说的那个老中医给你看看眼睛吧,再下一次出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这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不能再耽搁了。” 杭柳梅心头一热。她这眼睛立夏那两天开始不对劲,看久了就又干又涩,总感觉里面有东西。起初她以为是过敏,但天都转凉了也不见好,后来眼白上动不动就冒出一大片红血丝,看着怪吓人。没想到祁绣春还惦记着她的病,杭柳梅点点头,刚好她也想去邮局再给家里汇点钱。 回到敦煌县城,祁绣春和杭柳梅按照同事说的地址去找那位传说中的老中医。她们都来县城好几次了,路是熟的,但转了几条街也没找到地方。 “不应该啊,”祁绣春把纸条举高了对着街边的路牌看,“明明写的就是这儿,怎么找不到门牌呢?” 她眼睛光顾着瞅上面,没注意脚底下,小巷子里蹿出来一辆自行车擦着她的肩撞过去,祁绣春“哎呦”一声从马路牙子上崴了脚摔倒在路边。 那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把车停到一边冲回来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姐,我刚没把稳车,你的脚没事吧?但是你怎么不躲啊,你不看路这样闲逛这多危险啊!” “叫谁大姐呢!我没事!”祁绣春嘴上这么说,但刚站起来就又疼得蹲下去。 杭柳梅担心地扶住她:“绣春姐我不看病了,咱们先找个地方给你看脚吧,我真的没关系。”说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那个年轻人听她这么说,还以为两人有多大的重病来求医,连忙问怎么回事,听完原委,说她们找对了人。“县城里有两条街道都叫这个名字,你们走错了。这样吧,今天也怪我把你撞伤了,我学雷锋做好事,你坐我自行车后座,我带你们过去。” 杭柳梅盯着他看,这人长了张大方脸,皮肤黑黄,眉毛淡眼皮薄,颧骨和下巴很有棱角,像老家著名景点里的兵马俑。看他说话诚恳,她有些动摇了,但祁绣春仍旧一脸提防。 年轻人打开斜跨着的布包拿出本本递给祁绣春:“我是县中心小学的老师,我叫黄汉文,这是我的教案,这是我的证件,你看看没问题吧?我是好人,是真想帮你们忙。” 祁绣春这下相信他了,黄汉文果然把她们带到了地方。老医生说杭柳梅的眼睛问题不大,不是过敏,是这边太干燥,眼睑里油脂分泌腺堵住了,眼球没了油脂锁水才容易干涩难受,让她每天回家热毛巾热敷眼睛,又给她开了几张黑乎乎的药膏让她回去闭着眼贴上,过上十天半个月保准就没事了。 祁绣春的脚反而更严重,这一崴差点伤到骨头,他也给她开了跌打损伤的药。黄汉文抢着掏钱,但没抢过祁绣春。临走时老中医叮嘱她过半个月再回来复查。 该和黄汉文告别了,黄汉文掏出本子撕下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姓名地址递给祁绣春:“你回来复查的时候就找我,是我撞的你,下次我出医药费。” 祁绣春把纸还给他:“不用了,我的脚我自己知道,用不着这么麻烦,回去休养两天就好了。从研究所过来也不容易,我们不会再来复查的。” 黄汉文闻言脸色就变了,这张脸一严肃更像兵马俑了,他推着自行车拦在祁绣春面前:“那可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复查以后脚长歪了怎么办?你说你们是研究所的,就是那个敦煌文物研究所吗?好,我知道了,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抓了药给你送去。她刚叫你绣春姐,那我就照这名字去找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行了行了,”祁绣春没办法只好把写了他名字的纸再收回来,“这我收着,但我就算要看病也不找你,更不用你出钱的。” 黄汉文咧嘴一笑,蹬上自行车走了,远远留下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绣春!” “莫名其妙!”祁绣春暗骂一句,遇上这倒霉事,她居然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难道刚脑袋也撞坏了。 等两人回到所里,天都已经黑了。洗洗涮涮终于爬上炕休息,杭柳梅鬼鬼祟祟地从身后掏出一包东西放在祁绣春的被子上。 祁绣春翘着腿坐起来问:“这什么啊?” “红薯干啊!” “嗐,你还当真了啊,逗你玩的,你留着自己吃。” “哎呀,那你打开看看嘛!看看!” 祁绣春耐不住杭柳梅磨,解开布包,里面是新织的围巾、手套,还有一件毛背心,都是她喜欢的绛红色。 杭柳梅把围巾往她脖子上围,边围边解释:“我给我妈说你中秋也不回家,我妈说敦煌该冷了,给你也织套新的保暖,咱俩呀到时候穿着新衣服也算过节呢!” 一大滴泪落在她手背上,祁绣春转眼就嚎啕大哭起来:“你们怎么这么好啊!我那个死老爹死后妈都不管我,就你们还记着我,他们只会问我要钱,我都多少年没收到新衣服了!” “柳梅,谢谢你妈妈,谢谢你外婆,等放假了我和你一起回去看她们!”她重重地抹了一把泪,把手套和背心也都穿戴上,扭着身子给杭柳梅展示,“怎么样,这颜色是不是特别衬我?我喜欢,我真的特别喜欢!怎么这么好啊!” 杭柳梅被她抱住,蹭了一脸泪,也有点想哭,拍着祁绣春的后背安慰她:“没关系绣春姐,以后只要我有,我都会分给你的。”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聊了很久。祁绣春告诉杭柳梅她家三代都是给庙里画神像的,但是她亲妈走得早,后来家里娶进来后妈,有了弟弟妹妹,都张着嘴要吃饭,就没什么人管她了。书还没念完,就有人来说亲。她爹让她选,要么嫁人给家里赚彩礼,要么出去工作赚钱,反正不能当闲人吃白饭。 祁绣春一气之下远走敦煌,快两年了也没回过家。 “今年我应该也不会回去了,反正也没人想我回去。”祁绣春把自己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想和你画那幅画吗?你说如果咱们分开了能用画相认。我就觉得它不吉利,万一这成真的了呢。所以还不如不画,咱俩就是好姊妹,想见就见,不分开也不用画来相认。” 杭柳梅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个理,答应道:“绣春姐那我听你的,这幅画咱不画了,咱俩不分开。” 两人都不再说话,杭柳梅有了困意,但又想解手,赖在床上正犹豫不决,祁绣春那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今天那个黄汉文可真是个怪人,虽然他撞到了我,但是我自己崴的脚,他怎么还非要陪我看病,还要出钱,怎么会有人愿意当冤大头啊你说是不是。” 杭柳梅下炕上茅厕,胡乱回答了一句,没再把这个黄什么文放在心上。
第十七章 聚会 一想到这儿,杭柳梅直气得往自己心口舞了一锤,当初怎么没长个心眼留意那个黄汉文,都怪自己那会年纪太小人也单纯,要是拦住了绣春姐跳火坑,也不至于有后面这么多事。 可惜了这幅《水月观音》,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口气画完,合久必分缘分注定,她们闹掰了,但画总是无辜的。 杭柳梅摸索回床上躺下,人越老记性就越奇怪,刚发生过的事常常忘记,几十年前的事却总是猛地想起。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这凤辣子不来找她,那她就找上门去。 《红楼梦》没写完,她和绣春姐也没完呢! 另一头客房里的蒲芝荷早就睡得五迷三道,枕头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蒲芝荷看都不看屏幕,坐直了接电话:“祝甫,这么晚了,你又在哪个饭局上喝多了?” “噗噗,我没喝酒,不是,我喝了但没喝多,找你是正事。” “噗噗”是刚恋爱那会他给蒲芝荷起的昵称,蒲芝荷总是直接喊他大名,祝甫提出意见,别的女生给男友备注都是可爱表情加叠字,怎么他们俩生分得跟老板和员工一样。他一开始想的什么小乖小咪,对着蒲芝荷的冷脸叫不出口。后来叫蒲蒲叫着叫着就成了噗噗,变成特有的称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停用了这些小昵称,今天他一开口叫这个,蒲芝荷有些被击中了,语气也好了些:“两点半了,你怎么还没睡?” “刚写完材料才想起来有事情忘说了。明天咱们聚一聚吧,我不想吵醒你的,但是我怕明天早上你们安排工作我再说就来不及了,你要是不来的话我爸妈肯定怪我。噗噗你明天留给我一天时间,咱们和家长坐下来吃个饭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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