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假话,她要给小麦回礼。 小麦拿出簪子的那一刻蒲芝荷是暗暗惊讶了的,但她必须装作不甚在意,最好再开点玩笑,才能把那礼物里的旖旎意味粉饰过去。 蒲芝荷一个人走在石板人行道上,落日在身后,她盯着面前影子里掉落的发丝,伸手摸索拿掉脑后的簪子。这根簪子没有多余的装饰,极简的形状,头部有粗拙的镂空雕刻而已,像古画中的云纹,不起眼的地方刻着她的名字。 十九岁男生的心意执拗而坚定,蒲芝荷有所察觉,但她本能认为不能回应。懵懂地接受别人的爱意,然后糊涂地开始一段亲密关系,这样的试错机会是给对爱情浅尝辄止的人的,她已经用掉了,还亲手了结了。 于是她有意识地对他严肃,小麦却依然我行我素。蒲芝荷回想是不是自己给了他什么不该有的暗示,可又分明没有。那就是小麦还太年轻,错把新奇当作好感。 看来他们相处过久,蒲芝荷想,应该找时机结束了。 晚上见面蒲芝荷把包装好的回礼递给小麦时,他拿下耳机拒绝:“芝荷姐,那个簪子不贵重,真的不需要还给我这个。” “打开看看再说。”蒲芝荷在小麦对面坐下,帮他解开最外层的丝带。 “头盔?”小麦拿出来试戴在头上,好像还不错,“但我好像不太用得上。” “这是骑自行车的时候戴的,”蒲芝荷看小麦还是不懂,又补充说,“你该学学自行车了,总归是一项技能,也许以后用得上。” 小麦看着她问:“那你愿意教我吗?” “我?”她反问,“你爸爸就是研究车子的,小时候没有带你一起玩过吗?” “就是他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当初他和我妈在楼下花园里教我骑自行车,刚开始我爸还在后面扶着车后座,我蹬着蹬着听见他们说话声很远,扭头就看见我爸背着我妈在偷摘树上的樱桃,我不会刹车,只能一直蹬,保安跑过去叫他们下来,我又很担心,结果一没注意栽进喷泉里。当时院子里全是人,邻居们不是在捞我,就是在看我爸妈的热闹。后来我们不好意思在院子里练车了,错过时机,一直拖延到现在。” 蒲芝荷忍住笑问:“那时候你多大?” “小学三年级。而且不光没学自行车,这次之后还怕水,游泳也没学过。” 蒲芝荷再也忍不住了,自从和祝甫分手,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她把礼物盒子移到一边假装认真地问他:“听说你到处和人说我分手了?” “谁说的?芝荷姐,我发誓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小麦一下子着急了,“是不是 Jonny?他想约你,今天在展览上问过我,但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知道——”,只是开个玩笑,蒲芝荷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小麦打断。 “我承认我觉得祝甫哥配不上你,Jonny 也是一样,我希望你开心,所以我不会像他不顾你的感受。” 小麦的神情太严肃,她看他有些紧张,调整坐姿,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和他谈天:“是不是杭老师也这么说?原来你们都觉得祝甫不好啊。那我给你讲讲在他之前我高中暗恋的那个男生吧。他是我们班的尖子生,学习好,性格也好,但刚开始我并没有留意他。” “我物理不好,老师就让他和我当同桌。我一开始问他作业题,熟了以后就聊得很多。然后我发现他不是只知道死读书,上课的时候他会偷偷看小说,体育课翻墙出去买零食,放学给家长说在学校自习,其实是去打篮球。你明白吧,叛逆的人在那个年纪是很有吸引力的。” “高一分班前,元旦晚会的时候他上台弹吉他唱了一首英文歌,我觉得非常酷,然后自认为自己喜欢上他了,但是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表白。” “上大学之后,他就没有那么特别了。我有了自己的爱好,就是研究壁画。虽然我看过的电影没他多,但他去过的地方也没我多。他只是早我们一步,涉猎更广一点,了解更深一点。然后我就明白,小的时候我们容易不由自主地给一些人加上光环,却把它误会成喜欢。长大后光环会自动消失,留下的执念是当时懵懂心动的感觉,而不是那个具体的人。” “所以我才会放下他,和截然不同的祝甫在一起,虽然也花了很多时间证明我们不合适,但是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现在我们也各走各道了。小麦,不论你遇上的人更懂电影文学还是艺术哲学,都要认清一时虚幻的光环,不要和真正的喜欢混淆。” 小麦沉默不语,蒲芝荷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改天回学校了让同学们教你骑车。” “你可以完全确定自己当时一点也不喜欢那个男生吗?”小麦在她背后问。 “有一点心动是真的,剩下的都是自我催眠。”蒲芝荷说完就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起来,只有杭柳梅在家,她说小麦回学校突击复习准备期末考,等小麦考完最后一门放了假,他们就出发去香港。 看来是自己昨晚说的话他听懂了,蒲芝荷想,一切变简单点,对大家都好。 小麦一个人闷着头在操场投篮。那晚之后他就开始回避蒲芝荷,她的故事扰乱了他的心,他逃到学校翻开课本,脑子里思考的却是他因为什么喜欢蒲芝荷。因为她漂亮,因为她有趣,还是因为她分析的——她先他一步的成熟而已。 如果是这样,他肤浅的喜欢确实是一种打扰,他和祝甫也没有区别。 可小麦又觉得他不是这样,却找不到定理解答这个问题。 室友看他与前段时间判若两人,小麦是个锯嘴葫芦,没人能问出缘由,所有人都揣测他失恋了,谁也不在他面前提那个在篮球场等过他的学姐。 临近出发的日子,小麦也解出了这道题的第一步,于是回了家。 四人直飞香港,落地后就直接去了尖沙咀。亚热带季风气侯的潮气扑面而来,餐厅冷风开到最大,杭柳梅裹着薄围巾兴致勃勃地享受着红茄焗猪扒、鱼蛋片头河还有散发香气的咖喱牛腩,感觉自己置身 TVB 电视剧。 她边吃边注意到其他三人似乎都有心事。“怎么了一个个的?我老太婆坐这么久飞机都没累着,你们怎么先蔫了?都说香港是购物天堂,一会吃完了咱们就去逛街吧,姜云逸,点你呢,你不得给媳妇看个礼物?”杭柳梅说完又切开一片奶油猪。 于是饭后就往海港城去。港岛的忙碌热闹是不可置疑的烟火气,拽着人的双脚落在地面上,将心底那一点点犹疑和怯意隐藏在拥挤的人潮里。现在是全身心投入流光溢彩的玻璃橱窗的时刻,其余的一切都留待打烊以后。幸运的是,香港是个不夜城。 给麦穗送什么好?衣服和鞋,四个人的眼光都不统一,人人都觉得自己更懂麦穗的审美。化妆品不够特别,护肤品大同小异。麦爸说送首饰,于是又靠着柜看过去。杭柳梅看中一对祖母绿切割的钻石耳环,麦爸相中一只宽版拉丝碎钻戒指,母子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 蒲芝荷不得不和小麦一起走到另一边。 “你不帮忙参谋一下吗?”她问。这还是从那晚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聊天。 “我觉得妈妈都不会喜欢。但又不想不到她会喜欢什么。” “那就想想她需要什么,什么能让她在工作里能用到,又不容易出错。”蒲芝荷手指敲了两下柜面,“走吧,我知道了。” 她建议麦爸送手表,他们终于一拍即合。如果要买表,那可选的区间就太大了。太入门或是太贵重的都不行,他亲自挑中一块小巧的方形镶钻表,向儿子招手:“小麦把我钱包给我,刷卡,你也来看看给你妈挑的好不好。” 小麦拉开书包拉链,边走边把卡递给父亲,没注意到掉了一张折了几折的纸出来。 杭柳梅在一旁看见,走过去捡起来展开,是小麦的笔迹。内容惊得她瞠眼,这小子竟然也会偷偷写情书!再一瞥开头的称呼——“芝荷姐”! 杭柳梅知道不应该继续偷看,但这谁能忍得住。她做贼心虚,把纸摁在胸口瞄一圈正聊天的父子和在另一旁试戴手表的蒲芝荷,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背过身去将信从头到尾浏览一遍。 杭柳梅读完照着原先的折痕小心地叠好,捏在手里,心情复杂。看来小麦是认真的,而她这个当奶奶的竟一点没看出来。虽然小时候他最不爱写作文,但这一篇很动人。孙子能真诚面对自己的感情,杭柳梅觉得就这一点来说她教育得不错。 结账后小麦拐回来找落下的东西,杭柳梅装作不知情,把信递给他:“刚捡到这个,是不是你掉的,这是发票吗,可得收好。”小麦点头,慌张地把它放回包里。 杭柳梅走在最后看两人并肩而立的背影,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她就不由自主地把他们代入言情虐恋男女主。相差十岁应该是个问题吗? 算了,问得太早,从情书里写的来看,这事并不是那么乐观。 杭柳梅在心底喟叹,这父子俩怎么都情路坎坷。心事重重的人从三个就此变成四个。
第四十一章 珠胎 几人都没有回去休息的意思,索性去岸边散步。夜晚的维多利亚港,霓虹色的灯光是天际线,海水把它摇摇晃晃地送到热闹的岸边。人人都在聊天拍照,他们也入乡随俗。反正过一日是一日,说出口的心事自有解法,明早起来仍是粥粉面饭、卤鹅烧鸭。 “妈,这边风大,你冷不冷?把围巾披上吧?或者咱们早点回酒店?”麦爸看母亲精神不如饭前高昂,搂了搂她的肩膀。 “都这个月份了,不冷。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几次海,你让我多转转,咱不着急。” “妈你什么时候把耳环戴上了?“他看到母亲耳朵上那对朴素的手工银制耳环。一只是莲蓬,一只是莲花,一看就有年头,它们确实比他的年纪还大。 “本来就一直在包里,路上怕丢了没戴,好歹算你爸和我一起来了。” 一缕头发绕道耳勾上,麦爸伸手帮母亲整理好,突然发觉母亲彻彻底底地老了,老得沧桑而虚弱。而他也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勇莽青年。父亲离世后他们交谈的次数并不多,甚至很久没有这样一起走一段路了。 “那么多东西,就只带了它?” 杭柳梅看着对岸的大楼,回想起往事,笑了:“你爸送我的第一样首饰是一个发夹,但那个坏了,这是第二样首饰,而且是我向他求婚以后他送我的,我戴着它结的婚。礼不在贵重在心意,让人能记住就行了。” “妈,等这次回去了以后我带你回敦煌转一圈吧,或者咱们找个海边,去三亚,天天吃海鲜看海景,去不去?” “怎么突然说这个,”杭柳梅困惑地看着儿子,“你是不是怕穗穗不和你和好?人都还没见着呢自己的士气可不能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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