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绣春和蒲芝荷一个扶着杭柳梅,一个挽起麦穗,绑架一样地把人骗到了麦爸要求婚的地方。 来之前她们还担心麦爸会用些什么芭比粉的爱心、带亮片的飘带以及七彩炫光的灯牌。没想到现场简单极了,也不知道他从哪搜罗到这么逼真的麦穗,还有大把的芦苇,只搭配了一点点鲜花,但摆上了很多柑橘系的水果,有橙有黄,这人平时看着挺糙,这次倒是很讲究色彩搭配。小麦刚挂完最后一只南瓜灯,藏到帐篷里去了。 麦穗错愕地原地转了个圈:“有没有搞错?” 她转身看向后面的三个人,三个人都摊手装傻。 远处的沙丘传来“呜呜”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是麦爸骑着一辆火红的沙地摩托车从百米开外的地方风驰电掣而来。他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超,脱掉的牛仔外套系在腰间,螺纹跨栏背心露出训练有素的结实臂膀。在麦爸的设想里,自己这形象怎么也是戈壁上的一匹孤狼,他一路骑得飞快,身后扬起滚滚飞沙,引得站在高处排队玩划沙小年轻给他鼓掌叫好。 本是拉风的情景,然而离营地越近,沙地就越被往来车轮碾得乱七八糟,人在车上被颠得左右摇晃,一个没开稳墨镜就飞了出去,他顾不上那些,反正刚出发的时候帽子和耳骨夹都已经颠掉了,只管加大了马力冲过来。 按照原定计划,他应该在还剩几十米的时候来一个漂移,然后趁着麦穗捂脸挡风沙的空档迅速下车,走到她面前,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掏出戒指送给她。然而刚才加速过度,一下子开过了头,在地上划出一道“S”就刹不住了,只能继续向前开。 麦穗有点明白过来这家伙在筹划什么了,但他怎么不停车,反而向门口开去?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只能目光追随着麦爸,看他围着营地绕一大圈再拐回来。 麦爸晒得满脸汗,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奔波,他人本来就不白,这会更黑得像包公,刚那个意外让他愈发紧张了,他一紧张就皱眉,看起来反而很严肃,这样气势汹汹地走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来约架,其实他刚下车脚都软了。 麦穗抱着胳膊站在那笑,等他沉重地踏上木头台阶,问他:“骑得挺好?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麦爸从鼻子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咚”一声,对着麦穗双膝跪下了。 幸好周围还没有什么游客,只有自己人看见这一幕。蒲芝荷转过脸去,祁绣春也怕控制不住表情,躲到杭柳梅背后,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头低着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杭柳梅管不住她,因为她自己也憋得很难受。 “你要给我拜年啊?”麦穗问他。 麦爸跪在地上,抿着嘴,只想捣自己两拳——今天怎么净掉链子!他支起一条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后抬头对上麦穗的眼睛,麦穗也不和他嘻嘻哈哈了,两个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麦爸右手摸进裤子兜,拿出来一只墨绿丝绒的小首饰盒,对着麦穗缓缓打开。终于到了这一刻,刚才的耍帅也好,出糗也罢,都不重要。从上一次离婚,他就在等这一刻,麦爸突然很激动,眉头不皱了,鼻子却酸了。 他正要说话,麦穗的表情却不对劲。这么好看的戒指,她怎么这个反应?他把盒子转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没忍住大声说:“这什么玩意儿?” 里面怎么不是他的戒指,就是个圆圈小耳环,还只有一只! 小麦下意识摸自己的兜,拿出来一只一模一样的盒子,打开一看他爸的宝贝戒指在里面好好插着。今天忙中出错,他把要送给蒲芝荷的盒子给他爸了。小麦从帐篷出去,迈开腿大踏步走到麦爸旁边,一手拿走耳环,一手把戒指盒子放他手里,然后钻回帐篷,一气呵成。 麦爸还在看着摇曳的门帘,回过神来打开戒指盒检查,只说出口:“你小子!”但现在不是训儿子的时候,他转过头把戒指对着麦穗。麦穗盯着盒子不说话,他就知道麦穗会喜欢他的设计。 小麦蹑手蹑脚地走出帐篷,打开装饰灯带的开关,帐篷被一闪一闪的灯光包围起来。杭柳梅也被此情此景打动了,她看着还在对望的儿子儿媳,轻轻拉了拉祁绣春的衣服:“绣春姐,赶快把东西拿出来。”然后手掌向上冲着她伸了过去。 祁绣春给她放了个什么沉甸甸冷冰冰的东西,杭柳梅拿回来一看:“你给我半个橘子干什么?这橘子你哪来的?你怎么把那上面绑的装饰品吃了?哎呀我说的是穗穗让咱们准备的烟花,蜡烛,你看这气氛都到这儿了,咱也点起来呀。” “嗯嗯嗯!”祁绣春把剩下半个橘子塞嘴里,拉开包拿出最花俏的两个烟花来,她和杭柳梅一人一个。两人火急火燎地点燃后捧在手心,两股弱小的火树银花烧尽后却不见烟花迸射,她们正纳闷怎么回事,这朵闭合起来的莲花状“烟花”突然开花,外围一圈塑料花瓣齐齐打开,每朵花瓣上都有一只小蜡烛,在她们手上一边旋转,一边大声播放生日快乐歌。 “麦穗,我——”麦爸刚开口,就被这分贝极高的电子音乐打断了,他和麦穗看向声音来源,杭柳梅和祁绣春正举高了莲花到处寻找关闭音乐的按钮,她俩只能尴尬一笑。小麦和蒲芝荷没想到她们会误点生日蜡烛,蒲芝荷知道这蜡烛会一直唱到电量耗尽,火速接过两个烫手山芋跑远了找地方处理掉。 再对上眼神,刚才旖旎的气氛都没了,对视两秒,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不然你还是先起来吧。”麦穗说。 “已经跪麻了,你就让我这样把话说完。”麦爸说。 “那你说,我听着。” 麦爸苦笑一下,不论先前打了多少腹稿,此刻果然都是想不起来的,那些准备好的话,不知怎的也说不出口了。他脑子空空,脱口而出一个问题:“麦穗,你愿意今年冬天和我一起去看雪吗?” 每年冬天他们都会进秦岭一趟,爬山看雪是两人一项不成文的习惯。有一年麦穗出差去了东北,麦爸给她惊喜去探望,两人去了长白山,然而天气不好没能看到天池,麦爸承诺以后还有机会。就在小麦上高中以后,他们都还开玩笑等小麦高考完的暑假要一家人去南半球过一次冬天,没想到就在那年他们领了离婚证。 麦穗看麦爸眼眶红了,想着那一年的承诺,说:“那这个戒指是要我自己戴上吗?” “你想自己戴就自己戴,你让我戴就我给你戴,你想做什么你想去哪都是自由的,只是我都听你的。” 麦穗本来很感动,但又被他逗笑了:“问你这个问题的意思就是,让你给我戴上啊!” 麦爸双手微微颤抖,麦穗嫌他动作慢,把他一把从地上拉起来,自己戴上了戒指。麦爸抱了抱麦穗说:“其实我还准备了一样东西。”说完走到另一边拉开一块幕布,看样子是放电影的东西。 麦穗问:“你打算给我们放什么?” “你能猜到的。” “不会是咱们上一次决定结婚时看的那部吧?” “是的,就是《咒怨》,就再拿它作为我们的纪念吧!”
第六十五章 春满 这种鬼片其他人都没胆子跟着看,就去沙丘另一边的帐篷休息。麦穗给这边也安排得挺好,有吃又有喝,只能他们四个瓜分了。 “早知道这有切好的果盘,就不吃他那的橘子了。你们别都在那站着了,咱们也歇歇,哎呀这两天闹的。”祁绣春拉开凳子坐下,用手揉着肩膀,手指染上膏药的草药香气。 “吃饭吃饭!我们也吃个庆功宴!”杭柳梅看见桌上有吃火锅用的卡式炉,肉和菜也都备好了,她想起那顿被不速之客打扰的烤肉,一样的黄昏,这次不能再浪费了景色。 “来,他们有现在,咱们四个都是功臣,我们不虚此行!”吃到一半,杭柳梅带头举杯。 祁绣春说:“岂止是他们俩啊,你看咱们这次来办了多少事,石窟也看了,画也画了,唯一啊就是杯子没了。算了,事情就是这样子的,你以为忙完最后一件就大功告成了,紧接着就会冒出另一档麻烦。今天高兴,不说这些,来,预祝你杭柳梅此次日本之行一切顺利!” 杭柳梅闻言,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喝完杯底的杏皮茶,她拿起筷子在锅里漫无目的地捞,夹起一片还没煮熟的牛肉就要往碗里放。 “这还不能吃呢!”祁绣春把她的筷子夺下来,站起身弯腰查看炉子:“锅怎么开着开着就停了?怎么没火了呀?” 蒲芝荷拆开旁边拿出一个小铁罐晃了晃:“没气了,换个气罐吧。” “没有备用气罐。”小麦找了一圈,给服务台打电话也一直占线。 “我直接去游客中心买吧,来回很快的。”蒲芝荷说完就去找麦爸刚骑的那辆沙地摩托。 “我也去。”小麦对着奶奶说完,就跟在她身后走了。 露营营地和游客中心之间还隔着很大一片沙丘,蒲芝荷明明在踩油门,车却越走越慢,最后陷进沙里,两人被困在沙漠中央。小麦检查后得出结论,没油了。 蒲芝荷前后张望,快到晚饭时间,竟一个过往游人都没有。他们只能不停地给游客中心拨电话,终于有人接起来了,但现在车都被占用着,他们只能在原地等候。 起风了,蒲芝荷不对称的裙摆很容易被吹起来,她侧身坐上车,两手撑在膝盖上,眺望另一头渐渐落下去的太阳。 小麦直接仰面躺在沙里,整个人摆成一个“大”字,风把沙子往他眼睛鼻子里吹,他就把头转向一边,刚好看到蒲芝荷的后背和她飞舞的头发。 天边泛黑,小麦能看到半个月亮,似乎还有几颗星星,还是没有人来。 他突然问:“芝荷姐,那本《敦煌》,你读过了吗?” 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只问这一次,问完一切都结束了。 蒲芝荷正弯腰倒靴子里的沙子,没听清他说什么,她问:“嗯?” 小麦又说了一遍。蒲芝荷套上鞋,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回答:“没有读过。“过了两秒,她说:“不过小麦,谢谢你。” 谢我什么,不要谢我,小麦心里想。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转过头闭上眼睛。一道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小麦睁开眼看,是接他们的人到了。他从沙地上站起来,兜里的耳环盒掉了下去,小麦把它捡起来放回兜里,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拿出来了。 杭柳梅和祁绣春一直等不到他们回来,饭也吃不成,索性搬了凳子靠在一起看日落。 余晖给天边的山头围上一圈光晕,杭柳梅整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转头看祁绣春,帮她把头发也别到耳后:“绣春姐,你之前在敦煌的时候看见过佛光吗?” “什么佛光?就你说的九五年你们在山上看到的那样吗?我好像见过,但和你说的又不一样。那会你还没来,有天晚上我睡不着了,就跑到外面闲晃。你说我胆子这么大的人,快走到九层楼的时候,那个风贴着我的脑袋吹,周围黑漆漆的,我居然害怕了,现在想想的大概是想家了吧。你说我家里又没什么人惦记我,我想家都不知道能想谁,我就想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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