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下许久,屋外有响动,祁绣春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半清醒半说梦话一样问:“什么声儿啊?” 杭柳梅无比清晰地回答:“树上老鸹叫。” 祁绣春借着照进来的月光看杭柳梅的脸,那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很清明,祁绣春拉杭柳梅胳膊一把:“我都睡一觉起来了,你不会一直没睡着吧?” 杭柳梅转过脸来:“你睡吧,我想点事。” 祁绣春知道,自己今晚也别想睡了。她把毛巾被往上拽了拽:“想什么呢?那个小胡子?你别管他,我们做生意这种人见多了,都是纸老虎,咱们明天一早把东西送去比赛,了了这档事你就赶紧去日本吧,剩下的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杭柳梅摇摇头:“我也不是想那个人,就是觉得,这事不是个好兆头。你说这个杯子就算这样做完了,送去比赛了又怎么样?回头对那个石窟真的管用吗?以后有人会注意到这幅壁画吗?” “那你还能怎么样?”祁绣春打了个大哈欠,含混不清地说,“我也爱这里,我也舍不得,但七老八十的人了, 难道咱们也和年轻人似的,就这么死磕下去......” 杭柳梅不回话,看老鸹扑棱着翅膀飞回高树上的巢里。 祁绣春又睡着了,在她耳边打起呼噜。她这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天一亮,杭柳梅就打算去烧瓷厂。她坐在客厅,其他人都还睡着,她举棋不定要不要就这么骑着儿子的摩托车先走,蒲芝荷拉开卧室门揉着眼睛出来了。 她被杭柳梅吓了一跳:“杭奶奶,起这么早?”然后她就被杭柳梅捉住,让她回去换衣服,开车一起出门。 蒲芝荷倒车的功夫,杭柳梅抱着胳膊绕着儿子那台摩托车转圈,心想,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玩了二十几年了,还爱玩。她坐上去本打算只是摆个姿势,不知碰到了什么,车“呜呜“地跟要冲出去一样。 麦爸穿着个大裤衩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门外:“谁偷我车?!” 这么一闹,所有人都被叫了起来,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 赵小伟居然也在。 他的头发被揉得凌乱,满脸油光,原先白嫩的圆脸好像一夜之间长出了沟壑,两道显眼的法令纹一路挂到下坠的嘴角边,一贯笑呵呵的脸竟露出苦相。 见到突然出现的众人,他也惊讶了:“杭老师,你们怎么这么早来了?你们也被找上门了?” 大家都不明白,赵小伟一脸欲言又止,麦爸拉着他快步往里走,他们在前面走了两步,赵小伟又站住扭头说:“就我们俩先进去吧,杭老师,祁老师,不然你们其他人在外面稍等?” 单凭他说这话就知道事情不妙,所有人都不答应等在外面,他们一冲进库房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几个工人围着摆放瓷器的架子不知在讨论什么,地上一大片碎瓷。 赵小伟说,昨天新出炉的那一组杯子,连带之前所有的试验品,全都被人砸碎了。看守的工人凌晨时分听到声响,赶过来的时候作案的人已经跑走了。 其余瓷器全都好好的,只有他们功亏一篑了。 震惊过后便是愤怒,大家都说是那个小胡子,七嘴八舌地说着“报警”、“重做”、“找人”一类的话,只有杭柳梅没有出声。刚一进门,她就知道东西没了。心扑通掉了下去,好像一直在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也就没有什么牵挂和担心了。她不是很伤心,反而觉得有一丝痛快。 “妈,你放心,我饶不了他!阿姨、小蒲,你们留下!小麦、小伟,咱们走!真是没有王法了!” 麦爸正要拉着两人出去,杭柳梅却说:“不用了,和他纠缠没有用,咱们还有正事。” 麦爸从兜里摸出烟叼在嘴上,找不到打火机,又夹在指尖拿下来,还以为杭柳梅是怕惹事,安慰母亲:“妈你不管了,这事我给你解决,绝不能就这么完了。” 她拽着儿子的手腕摇头:“砸吧,砸了好!这杯子我们也不要了!我也觉得留着没意思。他说我们抄他的创意,可那我都还看不上!我做瓷器,不是为了瓷器,我是为了壁画,但现在都是在瓷上做文章,也不是我想要的。砸了好,砸了旧的才有新的!” 可是时间不够了。其他人想到了这个,可没人敢提醒。 从烧瓷厂出来杭柳梅不准任何人去算账,她执意回家,只觉得如释重负,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午后,杭柳梅听见客厅吵吵嚷嚷,拉开卧室门走出来,是麦穗来了。 原来是小麦担心奶奶,把前因后果告诉了麦穗,麦穗这才提前出现。第二天,杭柳梅和祁绣春闷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坐在书桌前想了一上午新作品的事,麦穗担心两人钻牛角尖,说要她们帮忙看看明天怎么给麦爸过生日,这才把人请出屋子。 “妈,祁阿姨,这地方怎么样?”下了车,麦穗张开胳膊,她身后的沙漠里整齐地罗列着一群帐篷。她带着杭柳梅和祁绣春穿过帐篷群,走到后排稀疏的大帐篷前,直接走进一个,仰面躺在里面的大床上问:“要是让你们在这过一夜,你们愿意吗?” 杭柳梅扶着床边坐下,床单看着干净,其实已经被吹上了一层沙子,她太了解她的儿媳妇了:“穗穗,你已经把这地方定下来了吧?” “是啊妈,放心吧,只是在这吃个氛围,看看日落,晚上还回去睡,知道你们在这住不惯的。” 祁绣春拎起床上的毛毯,用食指和大拇指拈着感受材质:“确实住不成,晚上这不得成蒸笼了!” “都是年轻人来露营嘛,也算咱们赶个潮流。” 外面传来尖叫声,她们出去一看,有人在玩沙地摩托车,车上的人叫着笑着,连帽子从车上掉落了都不管。杭柳梅知道儿子儿媳就喜欢这些玩意,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放松一下也好。 麦爸早上悄悄出去,他还是想找那个小胡子算账,可那人早已卷铺盖溜之大吉,他吃了个瘪回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纳了闷往外走,迎面碰上买菜回来的蒲芝荷和小麦,这才从儿子那知道,麦穗把两个老人都带出去了。 “那刚好,你俩跟我走,帮我参谋参谋求婚的地方。” “订出去了?我早上打电话问的时候都还在,下午就订出去了?”麦爸在露营服务中心不可置信地问服务员:“我说的是最后面最大的那个帐篷,我们这儿人多,我就要个宽敞的。我明天就要用,你还有没有其他的?” 对方一再和他确认,就是那个,刚被订走。有其他的,就是得走更远点,虽然小了一点,可是游乐项目和晚餐规格都是一样的。 “行行行,就这么着吧,备注一下姜先生,帮我占住!”麦爸急吼吼付了钱,长出一口气,庆幸没耽误明天的大事。 两拨人在小院门口撞上,都装作若无其事地进门。麦穗先问麦爸:“带他们俩干什么去了?” 麦爸在手上转着车钥匙回答:“买菜啊,下午的菜都不好,什么都没买着。你们呢?” “我们也差不多。你明天有事吗?” 这把麦爸问得吓了一跳:“没事啊,我在这就是闲人一个。你有事吗?” “我也没事,就是陪妈。” 杭柳梅和祁绣春躲在卧室里,从窗户偷看外面的站着的两个人。祁绣春着急地问:“我现在耳朵不行,你能听见吗?他俩说什么呢?” “这怎么可能听见啊,”杭柳梅用窗帘挡住半个身子,“哎呀我真是笨死了,把小麦和小蒲叫进来问问他们刚干什么去了不就好了。” 蒲芝荷还以为杭柳梅找她是作品有新进展了,急匆匆赶到才想起来忘记拿笔记本,正要拐回去,被杭柳梅叫住:“叫小麦去,小麦跑得快,咱们先说正事。” 小麦推门进蒲芝荷的房间,笔记本就放在桌上,他本可以拿了就走,可是他偏偏看到旁边那一摞书最下面的那本——井上靖的《敦煌》。他知道不应该乱动蒲芝荷的东西,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把那本书拿了起来,情书还夹在里面,一切都和他送给蒲芝荷时一模一样,除了落款那处微小的、显眼的血迹。 她看过了。 小麦心如乱麻地拿着本子回到奶奶的房间,他刚看向蒲芝荷,就被杭柳梅挡在前面:“怎么拿个本子要这么久?这个已经用不上了。你爸你妈明天的大事撞车啦!”
第六十四章 痴梦 杭柳梅看孙子无动于衷,还以为他没听明白,给他解释:“你妈明天晚上给你爸过生日,你爸明天晚上给你妈求婚,时间地点都一样,这两口子真是......” 祁绣春抢话:“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行了,就当好事多磨,先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还是得先让麦爸把婚求了。 第二天从早上到中午,六个人都待在家里不出门,吃个饭都像特务开会,自己严防死守,却又想从其他人嘴里套出点什么,尤其是麦爸和麦穗。 饭后两人都想提前出门去做布置,又不敢轻举妄动。 麦爸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麦穗冲了个凉出来发现他还在家里,有点着急了,坐在他身边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妈她们都休息了,你中午也不睡一会?” “我不困,一点儿都不困,这电视好看,我正看着呢。” “我怎么看全都是广告。” “《雪山飞狐》,还是老版的呢,小地方的电视台就是好,我就爱看这个。”麦爸刚说完手机就响了,他拿到一边去接,是送货的人到露营地了,问他这边怎么签收。 他假装对面是赵小伟:“喂小伟啊——”边说边挪到院子里去了。 他回来看见麦穗还坐在沙发上,假装打了个哈欠说:“我困得不行,我也去睡了,你看吧。”说完把遥控器塞给麦穗,径直走进卧室,一关上门就给小麦发信息说准备行动。 麦穗一手拿着毛巾,一手举着遥控器,突然就这么被落在客厅,觉得这人多少有点毛病,转念又理解为麦爸大概还在和赵小伟商量找小胡子的事。她刚收到消息说雇的人手已经到了场地,既然麦爸也睡了,她便回到屋子吹头发化妆,只等着时间差不多就溜出去。 小麦听了指挥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麦爸拉开卧室门压低嗓子喊了儿子两声,他戴着耳机压根没听见。急得麦爸拉开窗户招手,吸引儿子过来:“帮爸打个掩护,我从窗户这翻出去。你一会动作轻点,先把摩托推出去,别让其他人发现。” 父子俩神不知鬼不觉地扬长而去。杭柳梅、祁绣春和蒲芝荷一等到麦穗要出门就把她拦住,缠着她一起走。 到了地方,麦穗要往订好的帐篷去,杭柳梅却说自己中暑了要在游客中心先吹会儿空调,支开她去买冰水。等麦穗回来,杭柳梅又说刚工作人员通知他们订的帐篷临时出了问题,给换了一个。麦穗一听就要去找人理论,杭柳梅赶紧扶着额头催促说自己要赶紧找个地方躺一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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