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林立在这场酣畅淋漓的雨中,空气粘得发稠,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恼人的天气,偃旗息鼓的开篇,怎么看都不像是给高中三年开了个好头,但她还是调整心态,抬腿走了进去。 教室门口的开放式走廊那儿堆满了雨伞,瓷砖墙面冒着水珠,积水不断地从伞面往下淌,聚在伞尖,铺了一地。 林沚宁到教室的时候还早,里面稀稀疏疏地坐了几个人。 她把伞斜靠在墙上,刚进去,就看见有人站在布告栏那儿,屈指弹了一下布告栏上的座位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同桌。” “那要不然怎么是同文宗学呢?” “这位置咋排的啊?成绩?身高?还是别的什么?” 一些人凑在一块儿研究,林沚宁也过去瞥了一眼自己的座位。 “可能颜值吧,帅的坐后面。” 坐在后排的男生,吊儿郎当地来了这么一句话,不少人吁他:“那孔托的眼神也太差了吧。” 孔托是他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是同文宗学出了名的‘校霸’,他看霸总文的,看完就爱犯病,别的霸总是这一千万不花完不准回来,他是这三张卷子不刷完不准回校。 都说摊上孔托,未来三年不会太好过,有多不好过,后排男已经从吹嘘变成唏嘘了:“怎么就碰上他了呢。” 他叹了声气,随后猝不及防地举起了双手。 恰逢林沚宁在数座位儿,数到6的时候,目光正好落在那个男生的身上。 他翘着二郎腿,手虚腾在半空,露出刀削般的下颌线的同时,摆出一个投篮的姿势。 一副这球队没我不行的样子。 林沚宁心里咯噔一下,不死心,又数了一次。 第三次数到他的时候,男生似是感受到她打量的眼神,双手顿了一下。 林沚宁暗自松了口气,还行,至少还要脸。 结果下一秒。 男生侧了侧身体,瞄准她的方向,准确无误地冲她投了个篮。 “...” 这跟抛媚眼骚扰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林沚宁定了两秒。 努力说服自己她的同桌程遂是个酷爱篮球的体育男,这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德智体美劳一直是社会教育的趋向目标。 她艰难地扯出个笑,走过去,放下书包。 就在她落座的前一秒,男生顿时从胸腔里闷出一声脏话:“孔托偏心!” 林沚宁吓得翘了半张桌子。 男生立马摁平桌角:“新同学小心小心。” 听到后排动静,有人转过头,笑他:“你省省吧,别把人吓着了。” “你是不是瞎?我这叫吓吗?” “不是吓是什么?” “当然是...”他比了一个掏心窝子的动作,掏心之后,又比了个心,递到林沚宁跟前:“献上自己真挚的关怀。” “...”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下油吧。” 林沚宁说完,教室爆发出一声哄笑,她这‘同桌’虽然言行无状,长得倒还可以,平时估计很少受气,他那老熟人难得见他吃瘪,光顾着起哄调侃,就连班主任什么时候站在门外都没意识到。 “什么事这么好笑,让我也跟着开心一下呗。”阴阳怪气的话飘入教室,抬眼看过去的时候,一位中年男子夹着一把标志性的橙黄色三角尺站在了门外。 三角尺脱漆,有些年纪,是教龄的象征。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讯号,教室里立马低声传达起了讯息。 “孔托来了。” 孔托对教室里的议论声置若罔闻,只抽出那把三角尺拍了拍教室门:“报道第一天,纪律就散漫成这个样子。看看别的班,哪个班像我们班这样吵?” “是新同学讲话太好笑了。”有胆大的,试探着班主任的脾气。 “讲什么了?” “她说她同桌是油王,在那儿倒油呢。” 大家的视线齐齐落在林沚宁身上,林沚宁也没想到自己是被这样卖出去的。 孔托刚接触高一,不认人,看了眼座位表,数了半天,才弄清始作俑者的名字。 “林沚宁和程遂是吧。”他本想说一会儿去他办公室走一趟,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人站出来把他出卖了。 “老师,他不是程遂,他叫许宥。” “许宥?” 听到这个名字,林沚宁和孔托疑惑地看向他。 被唤作许宥的男生注意到林沚宁的眼神,露出一副‘你看我就说她喜欢我’的神情。可现在不是倒油的时候,在孔托吼出那声‘回自己位置上去’之前,灰溜溜地滚了回去。 窗外雨势渐小,乌云勾勒着金边,颇有要出太阳的趋势。 孔托又在走廊站了一会儿,等教室里彻底消停了,才回办公室。 在这安静的几分钟内,林沚宁终于厘清了刚才的乌龙。 她先前还说自己对未来的同桌没什么期待,碰到许宥之后才发现,这人吧,还是得追求些什么东西,不然,别人还真当你什么都不挑。 - 铃声在八点半准时响起。 走廊那儿人头攒动,好多同学踩着点进来。 孔托让他们先进去,自己则拿着个保温杯跟在身后,等班里的人差不多到齐了,他才拧开杯盖,温温吞吞地喝了口茶。 “反正之后总会认识的,也不让你们做自我介绍了。今天时间紧,我先把几件重要的事情交代一下。” 他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板书潦草,‘托’字一笔带过,写完,粉笔扔进凹槽,满意地掸了掸掌心:“都认字吧?那我就不废话了。” “认字儿!孔飞老师。” “什么孔飞!孔托!” 他掰断粉笔扔过去。 “我说几件事啊。上午搬书领校服军训服选班委,下午开学典礼,明天出发去基地军训,军训七天,回来的第二天新生入学考。” 交代完这些事,他又着重挑了一些细节展开来讲,节奏很快。 同学们哀怨声一阵高过一阵:“老师,才开学,怎么也得给我们时间适应适应吧。” “适应什么?你是桌子用不惯呢还是椅子坐的不舒服?”孔托对他们的哀嚎置之不理,拿出老生常谈的那套同他们讲道理:“别看现在才高一,高中三年一眨眼就过了。也别以为高中生活有多苦,出了学校才知道学校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个乌托邦。” “乌不乌托邦的我不知道。军训回来第二天就要摸底考真的挺当头一棒的。” 另一截粉笔也被他扔了出去:“说相声呢?” 孔托还想讲些大道理,低头时瞧着底下一张张稚嫩的脸孔,话一顿,心想,算了,这个世界又不缺大人。 雨差不多停了,天气放晴。他拍了拍掌心,动员同学忙碌起来:“该搬书的搬书,大扫除的大扫除。抓紧,一会儿还有开学典礼,明天开始统一军训。弦儿都给我绷紧一点!” 一瞬间,教室里跟炸开锅一样,整个走廊都是他们班的声音。 林沚宁分到班级大扫除,她坐后排,组长把擦玻璃的活儿丢给她,与她一起的,是坐她前排的女生。 女生从进班级开始就显得蠢蠢欲动,孔托被隔壁班的班主任叫出去后,她终于找准空隙,转过头来跟林沚宁搭话:“宁宁!是我!陈纾麦!” 陈纾麦就是踩点进来的那批,到的时候,孔托已经在教室了,她一直想跟林沚宁打招呼,却碍于孔托眼尖,吓得她不敢扭头说小话。 当了一阵子网友,突然成为前后桌,林沚宁反应了一下才将脑海中的陈纾麦具象化。 她长得不算太瘦,骨架小,但是脸上有肉,留着齐刘海架黑框眼镜,笑的时候左边嘴角处有个梨涡,看着很甜,一看就是讨人喜欢的女孩。 林沚宁从初中开始就不太热衷于结交朋友,也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对于陈纾麦的客气,她没有回以热情,只是礼貌性笑笑:“没想到是前后桌。” “是呀。好巧。” “咋?她也是英中升上来的吗?”看到两人说亲道热,坐她旁边的许宥以为她们先前就认识,凑上来打听。 新英中学是南葭出了名的私立初中,学校重质不重量,每个班只有十几个学生。班里人少,一有什么事,为数不多的同学就紧紧拧成一股绳,集体意识十分强烈,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很好。 同文中学虽然不在明面上分尖子班,但也有重点平行之分,英中直升同学的比例和任课老师的资质就成了衡量重点班级的标准。 林沚宁否认:“不是。我镇中。” “哦...镇中,我知道。”他接过林沚宁的话,挤眉弄眼地朝林沚宁抛了个媚眼:“正中我心嘛。” “...” 林沚宁和陈纾麦互看了一眼,有种科目二定点爬坡不知道先猜刹车还是先踩离合的茫然感。最后还是陈纾麦打破了僵局:“走吧。去洗抹布。” 教室里的人都动了起来,桌椅划过地面的声音贯穿整幢教学楼,成为了别样的礼炮声,顶着空气上升,在顶端炸出一朵又一朵的礼花。 林沚宁和陈纾麦领了抹布,一起去洗手间打湿。 回来的路上,远远听着孔托又在训人:“刚说完弦儿绷紧点,这就来了个迟到的。” 生怕殃及池鱼,她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干什么去了?”孔托话说多了,嗓子有点干,他拧开保温杯杯盖,想润个嗓子,可保温杯都垂直90度了,也没能倒出一滴水来,他把杯盖拧回去,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走廊处,少年穿着件松垮的T恤,应当是被水汽浸过的样子,发茬微湿,左肩也湿了一半,可以看出肩背的线条。 他没有狼狈的迹象,也没被孔托的气势镇住,不咸不淡地回道:“扶老奶奶闯红灯去了。” “哦,那还挺助人为...”孔托话说一半,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一通:“扶老奶奶闯红灯?你怎么不说扶老奶奶进警局呢?” 躲在后边听热闹的陈纾麦,没憋住笑,闹出些动静。 少年侧身,往斜后方看过去。 这一眼,正好看到被陈纾麦怂恿着瞧热闹的林沚宁。 四目相对,对方一脸你见识浅薄没看过帅哥扶老奶奶闯红灯的无语表情,林沚宁一脸你是不是脑子年久失修什么螺帽钉子都忘外蹦的智障...不是,故障。 两人对峙了几秒。林沚宁看这智障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大概全世界的智障都是相似的。她也没多想,拉着陈纾麦从后门进去。 前者转头,继续应付孔托的话:“真事。那她非要闯,我能置之不理吗?” 孔托不信。 他整个人都倦倦的,因此哪怕是说实话,也给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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