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吗?”林沚宁低头看着照片,又抬头望了一眼程遂。 这一眼才发现程遂下颌骨与耳垂这儿的一颗黑痣,而照片上的小孩没有。 他回答说:“不是。” 林沚宁好奇地嘀咕:“那怎么长得这么像。” 程遂已经抱着投影仪开始摆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黑色电线从他虎口溜走,他弯身捡起,等了很久才踌躇着说:“他是我哥。” “你还有哥哥?他现在也读高中吗?” “没。” “大学了?” “也不是。”他把电源插上,墙上投出一片白光。能用,没坏。程遂直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照片,平淡地说:“他十九年前就去世了。” 林沚宁愣了一下:“啊。抱歉。” “没事。”程遂把照片收起来:“我也没见过他。” 他今年十八岁,出生在哥哥去世后的第二年。 林沚宁换算了下年岁:“这样算起来的话,你在他过世之后才出生。” 他“嗯”了一声,往沙发上一靠,手里摁着遥控,动作焦躁且无序,面上倒是平和,跟没事人一样。 “换句话说。是因为没了我哥,才有了我。”
第48章 程遂在小时候经常做到一个梦, 梦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周围是飞驰而过的车流,耳边是被拉长的尖锐的鸣笛声。他好像被冻结在那儿, 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超速的白色面包车迎面驰骋, ‘砰’地一声撞在自己身上。 梦的尽头是一朵晕开的血泊, 他站在血泊外,但是血泊中却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这个梦反反复复、一反常态地出现, 终于有一天, 程遂把这个梦告诉了爸爸妈妈。他妈妈紧紧地拥着他, 告诉他,是梦而已, 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现实中不会有酒醉的中年男子开车撞向他, 没有人会丧生在车祸中,谁都不会。 程遂那时还小, 是三两句话就能敷衍过去的年纪。他没有揪住梦境不放, 也没有揪着自己没有交代细节母亲却能清楚地知道开车撞向他的是一个酒醉的中年男子刨根问底。 就这样,他过了一段平静无梦的日子。 直到他上了初中,父母关系每况愈下, 在他们争吵时, 程遂总能从父母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但他发现, 有好几回,父母说起‘程遂’, 都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尤其在提到一些具体往事时, 程遂脑海中压根没有那段时间记忆。 慢慢地,他又开始梦到自己有一个哥哥,哥哥跟他同名,所有的生活习惯和行为跟他如出一辙。 而在现实中,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生活中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存在的迹象。 他被这件事困扰了许久,甚至于偷偷问起姨妈和爷爷时,他们也是很坚定的说,他们只有他一个孩子。 初二的那年,由于无法化解的家庭矛盾,父母还是走到离婚这一步,程遂记得,在最后一次争执中,他母亲脱口而出地对程元良说:“这么多年来,我永远无法忘记阿遂在我眼前被车轮碾过的场面。如果那天,你照常来地下车库接我们,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程遂以为母亲叫错人了,他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出车祸。 加上那段时间,母亲的精神状况日益严重,他天真地以为这或许是发生在母亲上的某种病症。 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一些隐藏得很好的秘密慢慢出现裂缝。 终于,在父母离婚的当天,他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确实有一个哥哥。 程遂侥幸地想过,或许是父母无法接受哥哥的死亡,也不想对自己造成伤害,所以抹去了哥哥存在的痕迹,并向他隐瞒了这个秘密。 一定是这样。 所以,他一个唯物主义至上的人在那天说了很多唯心的话,最后连鬼神论都摆出来了,说他的哥哥一定会以某种形式,陪伴在母亲身边。 这话出口的几分钟后,他突然意识到,哥哥的名字也叫程遂。 在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是父母的祝愿,而是哥哥的复刻。 他的母亲从始至终都只是把他当作哥哥的影子,包括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弥补哥哥的空缺。 生活里许多事都能应证他的推断。 在家里,他是没有自主性的,所有的爱好、习惯、性格,都按照哥哥生前的一切进行养育。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在面具上写下,他不爱弹钢琴,但是他的母亲总对钢琴有执念,因为他的哥哥在钢琴上极具天赋,所以他被无数次打手背,只为了练好哥哥最擅长的曲子。 同样的,他这双手也不擅长画画,画出来的线条永远七歪八扭,但哥哥的素描老师总是夸他在光影上的天赋,所以他的小指那儿常年都是碳色,有时候写作业拿起铅笔,都有恶心呕吐的反应。 他哥哥生前最喜欢吃芒果,但他芒果过敏,他最讨厌吃菠菜去,但是每次吃饭,他妈妈必定夹一大块菠菜在自己的碗里。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妈妈只是记性不好,记不住他的喜好,现在才知道,父母儿时对自己强行施加的习惯和喜好,都是为了重塑哥哥还活着的迹象。 这让他想起耶利米书中有一句话:父辈吃了葡萄,孩子的牙酸倒了。 创伤会遗传,很多时候,我们所谓的内心痛苦并不是来源于自己的痛苦,它通过遗传的方式,让一些未处理好的家庭悲剧在潜意识中连接过去,遗传到了他的身上。 母亲走了,没带走他,临行之前丢下一句‘你不是我的阿遂,永远都不可能是’,留下被塑造了一半的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不知道该靠什么才能把自己的断肢断臂再续接起来。 他无法做到怨恨母亲,但是这一部分还是强行改变了他的生活轨道,在长达一年的迷茫中,他无数次陷入自我怀疑,旧有的习惯和新习惯像矛盾的两个个体,将他撕扯。 他时常会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盯着黑黢黢地屋子发呆,不断地耗在那个‘我到底是谁,是哥哥还是自己’的困顿中。 他在自己的身上完全找不到自我同一性。 备受精神衰弱困扰的那一年,他选择了休学。 休学并不意味这放弃,对于他来说,这更像是一个抛弃过去,送给自己的空白成长年。 那一年收获不少。 他接触到了算法,由于设定好的程序跟自己童年的经历十分相像,他沉迷其中。 他开始接受心理咨询,得知自己长期的噩梦来源于代际创伤,并积极接受治疗。 最重要的是,他在一个心理论坛上发现了一个非常可爱的记录帖。 帖子的主人好像在研究如何种植自己。 她隔三差五地丢出一个问题的种子,然后不断地灌溉,施肥,慢慢地,让种子长出藤曼,结出果实。 两年时间过去,程遂仍旧记得,女孩的ID名叫做“惹我就打幺幺柠”。霸气横生,却又有点青涩稚嫩,像极了林沚宁在游川巷第一次见到他,冲他开抢的模样。 【惹我就打幺幺柠】:今天食堂倒餐盘的时候又被人插队了,好讨厌,我明明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制止的话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抓狂.jpg] 【惹我就打幺幺柠引用上一条帖子】: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对那个插队的人说:您好,您插队了。我怎么用的是敬语?气势好弱,但应该也算是也迈出第一步了吧... 【惹我就打幺幺柠】:ZXY又让我帮忙灌热水,每次都使唤我,不想带不想带不想带。 【惹我就打幺幺柠引用上一条帖子】:拒绝了。但是她白了我一眼。下次我要白回去的。 【惹我就打幺幺柠】:YJY女士又一次食言,没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好像已经不是特别难过了。现在在上信息技术课,自由时间,想看《聪明的一休》了,但翻遍网页都找不到一条可用的网址...好难过难过呀。 这一条好像没有解决方法,她没引用。 说巧不巧,那时,程遂正在N刷《聪明的一休》,看到后,顺势把动画片的地址贴了上去。 两人的互动其实很少,一是因为林沚宁上线的时间有限,二是因为在一条私人的帖子里频繁互动,确实会对帖子的主人造成冒犯。 他只是默默关注着,尽量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边界的合格网友。 她开心的时候,他会在电脑那端跟着笑,等她有无法化解的难过时,他才会出现一下,把她快要长歪的藤蔓扶直。 程遂的疗愈师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当你不知道做什么,当你感觉到抑郁情绪要找上门来的时候,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激活你的生命力。” 他看见她顽强努力的向上生长,有时候会觉得这条藤蔓不仅托住了幺幺柠,好像也顺带着把他从潮湿的一隅拉起。 她的最后一条帖子是:想要一个晴天娃娃,祈求阴转晴。 在那儿之后,程遂再去看,只发现了几个蓝色的字:用户已注销。 ... “你有没有特别想看的电影?”屋内,林沚宁出声中断了他的回忆,女孩俯身在投影仪面前,玻璃镜头投射出蓝光,她伸手在蓝光面前晃,听他没有作声,就‘擅作主张’地说:“没有的话,就看我说的那部吧。” “都行。”程遂本身就兴致淡,看什么都无所谓,是因为林沚宁想看,他才在一旁陪着,什么都不挑。 他摁着遥控问:“叫什么?《与玛格丽特的午后》?” “对。”林沚宁已经在沙发上坐下。 画布变暗,程遂走到墙边,关灯,然后就着微弱的光,坐回沙发,敞开腿往后一靠,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林沚宁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左边传来,她怕坐的太近,被人听到并不平缓的心跳声,欲盖弥彰地往一边挪了挪。 电影的开头有长一段时间的黑屏,皮质沙发的摩擦声在客厅里放大,尴尬的氛围瞬间包裹住林沚宁。 小动作太明显,程遂笑了一声,他盯着面前的投屏,老不正经地调侃道:“独自一人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现在知道要保持距离了。 林沚宁能听出他话里调侃的意思,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努力把话题往正经的方向带:“来了不止一次。也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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