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沚宁心虚地要命,就在刚才,她也给程遂发了这三个字,此时,她只祈祷这句话不要有任何引申的含义。 很快,辛语芙在群里丢出了一个网友的截图:【你知道吗?对于土象而言,‘在干嘛’这句话跟表白差不多了。他们鼓起了十分的勇气才发出这句话,引申的意思大概是:我想你了。】 ‘轰’地一声,春雷滚滚,一种全新的、未知的情绪在林沚宁心里落下种子。 她觉得脸颊滚烫,青春期中另一个心绪如愁的课题明晃晃地摆在了自己面前。
第46章 林沚宁盯着‘在干嘛’这三个字, 焦急地等了一小时,但是程遂迟迟没有回她的消息。 晚些时候,虞姜英带着弟弟从外婆家回来。 虞姜英把他哄睡, 抱回房里, 然后一边处理买来的菜, 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今天遇到的事:“今天路过一家早教, 我看外面广告打得老好的,价格低, 老师负责, 一节课试听下来感觉也不错, 结果一问后续的课程,你猜怎么着?一个月的早教要一万多。你说搞笑伐?” 林沚宁不知道市面上早教的价格, 但是听虞姜英的语气, 应该是过高了, 她不太懂这方面的行情,给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只能说:“那再挑挑看吧。” “还有哦。你记不记得游川巷那边的租客。” 突然提到程遂, 林沚宁择豆的手一顿,心说我不但知道,我俩还是同桌呢, 但她没有表现得十分熟悉, 甚至还故作不认识地问:“谁啊?” “就也在文中读的那个。” “哦, 记起来了。”林沚宁没什么底气地问:“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他爸今天给我打电话, 说游川巷那边的房子不租了,但是钱照给。” “不租了?”林沚宁抬头, 满眼写着疑问。 “你这么大反应干嘛?”虞姜英一脸疑惑地问她。 “没。就觉得挺浪费的。” 程遂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事。 好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程遂什么事都得事无巨细地跟她说。 林沚宁把择下的豆子往篮子里一扔,满腹牢骚。 虞姜英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自顾自地在那儿分析“我估计他一开始就没跟家里人谈拢少爷脾气一上来说往外搬就往外搬。现在不知道是关系缓和了还是家长施压,又要搬回去。” “这样吗?”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我是不懂他们有钱人的生活,这不纯纯浪费钱吗?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都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难管,我听你外婆说啊,她隔壁家的小孩不是今年高考,家里让报本地的大学,不听,偷偷摸摸改了志愿,直接跑到北方去了。” 虞姜英的后半段话其实是在有意点她,但林沚宁听到那句‘不知道是关系缓和了还是家长施压’就开始走神,后面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程遂和程元良的关系剑拔弩张,短期内很难有所缓和,既然不是前者,那么程遂搬离游川巷,大抵就是程元良在向他施压了。 林沚宁敷衍了事地处理豆子,弄完,洗了个手回房间。 四人小群还在热聊辛语芙和解枞的事,但是发给程遂的那条消息,仍旧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她也想着向许宥打探消息,之前也向他问过程遂的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人在心里藏起了一份扭捏,那份扭捏不轻易显现,只有在特定的人面前才会隐隐作祟。 反正明天也要见面的,不急在一时。 - 第二天,天气彻底放晴。 校运会的热情并没有被那场突然造访的秋雨浇灭,太阳一出来,同学们势头更盛。 庾倩的采访安排在下午两点,程遂的跨栏安排在下午三点。 林沚宁估摸着时间,觉得特稿一个小时也差不多了,所以打算先陪庾倩做完采访,再赶去操场看程遂跨栏。 然而整整一上午,林沚宁都没发现程遂的身影,顺嘴向许宥问起,他只说程遂感冒了,所以跟老师请了假,不是特别严重的事,让她别担心。 林沚宁猜测这是昨天又淋雨又打架又冲刺造成的结果,她看着手里那盒新买的红色气球创口贴,默默地把它放回书包。 两点,市级媒体的记者找了一个空的多媒体教室,庾倩就穿着普通的校服,坐在镜头面前,她手里拿着整理好的稿子,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克服不了。 记者老师起身,摁了下她的肩,安抚她。 她仰头笑笑。 但一开口,声音还是变了调。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庾倩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始终没看镜头,她努力地陈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其实,我不算是那种爸妈工作繁忙被迫进入寄宿学校的那批人,相反,是他们是为了锻炼我的独立能力,主动把我送去了寄宿学校。” “那一年我7岁,我没有意识到我会在这儿度过6年的住宿生活。直到我爸妈把车开走,我拼命追却追不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被他们留下了。”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住校,我十分抵触,同时觉得惶恐不安。或许有很多人不理解,住校,换了个居住环境而已,没必要上升到惊慌失措的地步。我也这么安慰过自己,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突然被丢入一个陌生的环境,而那些我赖以生存的依恋关系毫无预兆地断了,我知道我的委屈再也无法越过深夜的高墙跟父母倾诉,所以恐惧陡然而生。” “我到现在仍无法想象住宿生活的好处,我讨厌烦人的人际关系,讨厌需要拿脸盆抢占的洗漱台,讨厌自己晒出去的衣服被人挪开,讨厌吹不干头发的吹风机,讨厌放在走廊的热水瓶突然被人踢碎,讨厌遇到矛盾永不解决的老师...反正,我讨厌住宿的一切!” 说到这儿,瘐倩像被一个抽气泵抽走了最后一点空气的真空袋,心脏被挤压到了极点,她再也憋不住,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的需求变得不值一提。我甚至需要应和别人,才能勉强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生活下来。这意味着你需要团体,需要被迫站队,我跟她们的矛盾在于,当她们污蔑一个女生偷她们的MP3时,我没有站出来指证那个女孩。从那以后,我被成为针对的那个,吃饭的时候,她们会从我的餐盘中夹走我爱吃的那个,并把自己不爱吃的菜倒在我的餐盘里,会翻弄我的书包、文具,把笔芯折得稀碎,墨迹弄得到处都是,也会在起床的时候故意拖着我,不让我洗漱,导致我缕缕迟到。当我把这一切告诉老师的时候,老师却以为这是学生之间最稀松平常的打闹。” 她磕磕绊绊地陈述着:“我想回家,但是爸妈却说,我从小到大生活在温床里,从未经历过挫折,为了锻炼我的独立性,他们不会结束我的寄宿生活。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回家只是短暂的逃避,我始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宿舍才是我未来六年甚至更长时间需要待的地方。所以后来,我学会了讨好,学会了他们口中所谓的‘独立’,也学会了技巧性生存。我觉得帮她们一次没什么的,如果不帮,我会为自己引来更大的麻烦。” 说到这儿,她突然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像是一个锈迹斑斑且被青苔覆盖的齿轮,要想齿轮重新转动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上面的铁锈进行剥脱,滴入新油。 林沚宁觉得庾倩勇敢极了。 有时候,勇敢并不意味着无所无惧,你仍旧拥有害怕的权利,仍旧可以瑟瑟发抖,痛哭流涕。它真正的表现形式是,破而后立。 林沚宁想,这跟幼时学步是同样的道理,哭着站起来的小孩,永远值得有人为你一个竖起一个大拇指。 ... 庾倩还是讲述了被二职学生威胁的事,她没有实质性的把柄握在她们手里,但那些日以继夜刻在心底的恐惧无法一下子消弭,这是重复的失败或惩罚而造成的听任摆布的行为。 二职同学威胁她,一次两次搅乱她平静的生活,这种击垮好比是熟睡的人被故意叫醒,那种心脏乱跳让她觉得自己虚弱又恍惚。 采访进行到最后,庾倩的嗓音已经变得沙哑。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想告诉我的父母以及所有把孩子丢入寄宿学校一劳永逸的家长。熄灯后的宿舍床罩,将会是他们一天中最平稳的避难所。” 这场深入交谈的特稿,最终在两小时后结束。 林沚宁在不知不觉中听完了全程,当庾倩从往事中抽离时,林沚宁都没从那一层层的情绪中出去。还是庾倩提醒她,别发呆啦,程遂的比赛都比完了,她才发现自己忘记去看跨栏。 现在过去肯定来不及了,她直奔宣传栏,在校运喜报上找名词。 跨栏的成绩确实已经出来了,但是林沚宁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程遂。 她随手抓了个旁边的人问,那人说,程遂压根没来参加比赛。 林沚宁懵了一下。 “是不是感冒太严重了?”庾倩问。 “我去看看。”她脱口而出。 “什么你去看看?你知道他住哪儿?而且你一个女孩子过去,会不会不太安全。当然啦,程遂肯定不会是那种人,但是以防万一嘛。” 林沚宁没接话,她总不能说自己非但知道程遂住哪儿,还去过很多次,显得她跟程遂很亲密一样。 “那算了。还是不去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她最后还是偷偷地出了校门。 一场雨过后,林荫道两侧悬铃木开始稀稀疏疏地掉叶子,太阳还没完全将叶子烘干,林沚宁踩上去的时候,带走了一片,暴露出路上的一小块黑色的水印。 已经不是第一次去程遂家了,林沚宁轻车熟路地拐过巷子,沿着一条南行的上坡路往筒子楼走。这点运动量跟昨天相比相形见绌,但估计是紧张的缘故,她的额头开始冒汗。 站在程遂门前的时候,她还莫名其妙地骂了自己一声真没出息,做足心理准备后,她屈指敲了两下门。 等了几秒,屋里没有反应,林沚宁又敲了两下,还是没动静。 难道不在家吗? 林沚宁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敲,居民的路过好意提醒了她一句:“他在家。” 林沚宁说了声‘谢谢’,第三次敲响程遂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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