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总算知道杨浔的衣服为什么总不合身。他从来不看水洗标,丢进洗衣机了事。 且他还是五合一洗护产品的忠实用户,信奉只要搓出泡泡就能洗干净。兴许某一天他会急中生智用洗洁精洗头。 檀宜之就截然相反,轻描淡写的讲究,虽然不用古龙水,但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一应俱全,须后水都有两款。他也算是勤俭持家,公费出差住酒店,他必然会把洗护小样带回家。 离婚分家时,她特意为他留下戴森吹风机,以保证他从头开始的潇洒。 饶是如此,张怀凝还是问心有愧。近郊的那套房子太远了,他们很少去。杨浔租的房子则有室友。他通常是跟着她回家,却极少过夜,都是摸黑做完了潦草家务,悄悄离开。白天在医院碰面时,他又是倦意深重。 深思熟虑一番后,张怀凝找到他,道:“你觉得你两头跑太辛苦了。可要是我和你同居,会不会让你有点吃亏?毕竟你没结婚,万一我们以后分了,对你不太好。” “你看烦我了?”杨浔紧张得不合时宜。 张怀凝笑着,尽力安抚他,道:“我是想让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你把现在的房子退掉,这样就不会被装修吵到了。你再把房租给我,我拿这钱去给阿姨,让她上门做饭保洁。这样阿姨拿了钱,我也有饭吃,你不用这么累,三个人都幸福了,我张怀凝真是个天才。” 杨浔面露迟疑,并不表态。 “怎么,你不喜欢这样?” “住在一起后,你很容易对我没兴趣。我还蛮无聊的,又挺奇怪。” “你以为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那就说定了,明天晚上你把行李带过来,我把次卧腾给你。” 杨浔的行李很少,连一个行李箱都没装满。打开后无非是洗漱用具,贴身衣物,三瓶酒,电脑和塑料袋。塑料袋对他可太重要,便宜的可以装垃圾,纸质的可以当帆布袋,甚至是包书纸。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们相处起来倒别扭。友谊靠什么升华成爱情?他们都不懂,书上没教。 知识分子遇难题,他们把恋爱的时间用来读书了,如今不会玩情调。 张怀凝猛抽事后烟,想着不如去散步。 杨浔说好,两人闷声徒步几公里,走到能看见南北高架,张怀凝才琢磨出不对,道:“玩浪漫好像不是这样的。我们是不是该做些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做的事?” “回医院值班?”杨浔道。 张怀凝险些点头。 杨浔没多少生活,只是活着。下班洗澡,加班睡觉,唯一符合年龄的爱好是抽空玩《星露谷》:一个种田类的游戏,也可以探索冒险,恋爱交友,结婚生子。 但杨浔表里如一,在游戏里也没有多少社交,只是废寝忘食地种地钓鱼和酿酒。 张怀凝问过他为什么在游戏里不互动,他的回答多少使她心酸,“要是关系处得太好,游戏结束或者存档毁坏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欲言又止,靠在他肩膀上,看他打游戏。他点了存档,道:“你无聊了?那要做吗?”他在空调房里也只穿背心。 张怀凝按住他脱衣服的手,调笑道:“说真的,杨浔,下海真的不适合你了,你的大脑玷污了你的肉体。你读书读坏了,在你成为 985 男的那一刻,就回不到酒吧舞男的老路了。我看起来很被你勾引,只是友情分。我只想更了解你,和你多聊聊天。” “你想聊什么?”杨浔竟然紧张起来,她能看到他的肩膀绷紧,如临大敌。他裤子脱得太利索,交心时却扭扭捏捏。 张怀凝不想逼他,笑道:“我现在改主意了。闭上眼睛。”她吻了他的眼睛,起身去洗澡。 这是,有敲门声。杨浔应的门,原来是李阿姨,她正巧到附近做事,担心张怀凝没饭吃,特意买了一份宵夜带来。 李阿姨道:“这么晚了,你是哪位?” 杨浔道:“她同事,过来修空调的。”不自觉就撒了谎,潜意识觉得自己摆不上台面。 “是你?”李阿姨愣了一下,好像认出了杨浔,许多年前见过面。 杨浔笑笑,没说什么,只是接过宵夜,谢了她,还特意多付了钱,方便她能叫车回去。 晚上他们分床睡,她和檀宜之没离婚时也不同房。他们上下班的时间永远不能统一,谁第二天早起,夜里就和女儿一起睡。 女儿偷偷告诉张怀凝,道:“妈妈,我喜欢和你睡,爸爸检查我刷牙。” 张怀凝暗自得意,多亏她深谋远虑。牙医虽然是她预约的,但特意告诉女儿是爸爸找的。爸爸坏,关心蛀牙,近视和补习班成绩。妈妈好,回家经常带蛋挞吃。 如今小聪明全成了绝望,牙科诊所留的是她的号码,定期打来,问道:“张小姐,您女儿什么时候再来诊所?我们现在有活动。” 她从来不说实情,而是道:“下次吧,她现在出国了,等她回来,你们过段时间再打来。” 言出法随,她由此不断想象女儿没死的另一种可能——或许女儿出国去了,正在哭哭啼啼吵着要回家;或许女儿有了新兴趣,学画画,学游泳。她至今不会游泳,女儿会穿着泳衣笑话她。或许女儿不肯去看牙医,没收了所有甜点后要赌气。 这几乎成了她的隐秘乐趣,像是撕开手指上的倒刺,放任鲜血流出。撕倒刺很危险,伤口感染会肿胀化脓。放任自己的想象更危险,她心口的脓血放不出来。 她点开檀宜之的聊天框,打出一句,“为什么不是你?” 理智的弦绷到欲断。她是善解人意的张医生,他是善待家庭的好丈夫,是意外,是无奈,是命运捉弄。她不被允许怨恨,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第28章 与其瞻前顾后,不如放手一搏 洗漱后,杨浔竟然不想睡床,而是抱着毯子睡在沙发上。又舍不得开空调,就把电扇拖到客厅。张怀凝目瞪口呆,实在是上两辈人才会有的做派。 杨浔解释道:“我不能睡太好的床,会睡熟的。” “睡熟不是很好吗?” “我不习惯享受,由奢入俭难,所以你也可以对我坏一点。” “可以啊,那就坏一点。要么,你现在滚回次卧睡觉。要是你一定要睡沙发,我就半夜起来把你泼醒,以免你在我家中暑。” 张怀凝当他是欲拒还迎,便把房门打开,“当然了,你想和我一起睡也行,我的床铺的可是双层鹅绒垫,要试试吗?” “谢谢,不用,这次是真的,我从小就不睡床,习惯睡沙发或打地铺。晚安。”他把客厅的灯关了。 张怀凝辗转反侧,凌晨去客厅看,杨浔确实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凝望着他在夜色里的剪影,她揣摩他一路走来的经历。 她故意贴过去,弄醒他,吵嚷着要一起睡。沙发窄,容不下两个人。杨浔求她别闹。她抱起他的毯子就走,“你不睡床,我就不走了。睡床又不是什么奢侈,正常人都这样。” 黑暗里她牵起他的手,摸到一块粗糙的触感,是那块疤。半喜半愁,她哄着跟杨浔自己回房, “来嘛,躺一下我的鹅绒垫,你会喜欢的。” 双层鹅绒垫对夏天是太热了,杨浔还是抱着她睡,夜里她的背贴着他的胸口,感觉一团热气散不开。 第二天一早,张怀凝在梦里像是被起吊机扛下床,又被丢去洗手台。人站着,眼睛还睁不开,牙刷杯装了冷水朝脸上泼,又被用手捏脸。 “张怀凝,快醒醒。”杨浔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叫她全名,正好和檀宜之相反。“我们睡过头了,上班迟到了,我都说了,我不能睡床的。” 平日杨浔睡得浅,醒得早。自从有他在身边,张怀凝就不开闹钟,着实是死于安乐。 他们兵荒马乱赶去医院,为避嫌,还特意一前一后进。照样被文医生撞个正着,“这么巧?你们一起迟到了?”文医生半开玩笑,道:“是不是有问题啊?” 张怀凝道:“对啊,对啊,我们昨天晚上非常疯狂,所以都睡过头了。今天早上杨浔还给我穿衣服呢。” 文医生笑笑,自然当她说反话。杨浔则板着脸,甩开他们往前走。 文医生道:“他怎么了?一大早的迟到,脸又半死不活。谁惹他了,隔壁装修还没搞定呢?” “估计还没,要不你去问问他。”张怀凝装得纳闷,其实很清楚。 杨浔也睡迷糊了,可他泼水拍脸的一套动作太娴熟。对她很温柔,可自然有不温柔的版本,手再下移点,一掐脖子就能把人提起来。 再也不能假装他出淤泥而不染,他准把他爸往死里打过。 查房时,25 号董父的儿子也在。他四十来岁,典型的生意人面孔:黑黄面孔,肚子微撅,随身带一个皮包,满面堆笑,眼神狡猾,好像个收银台的扫描枪,扫到人身上,就能估出个准确价位。 董先生主动与张怀凝握手,道:“我叫董家贵,你叫我家贵就好。我知道你是张医生。我爸的病是你在负责吧?其实,我有点事想和你单独谈谈,有哪里比较方便说话的?你带我去。” 门一关,董先生就主动坦白,道:“其实吧,我有两个老婆。” 张怀凝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道:“合法吗?” “当然合法的。一个只领证不办礼,一个办了礼不领证,她们也都知道的。”董家贵边笑边道,不无得意,“男人嘛,没办法的事,家里一个老婆吧,主要是给亲戚朋友看的,操持家务还行,就是长得不像样,我做生意要面子,肯定带不出去。外面那个吧,年纪小,爱玩爱买东西,不过带出去挺有面子的。”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张怀凝无意听他炫耀男性魅力。 “我以前吧,招待别的老板,一起去洗脚房找人陪,一晚上能来个五六次,很轻松的。从去年开始吧,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有心无力了。我平时也挺注意锻炼的。就是虚,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 “你是想说那个有蛇的药酒是给你泡的,你不行了?” “不是不行!”董家贵急眼,连连否认,“医生你不要这么讲话,你这样说话很不科学的。你还是专业人士呢,怎么和小广告上的人一样。男人没有行不行,我只是一下子没缓和过来。” “好的,你能不能说重点,喝完药酒,你哪里不舒服?” “就和我爸一样的症状,手抖,没力气,怕冷,有点虚。看过中医,说我是不太节制,阳气泄了。我是不信这个的。” “除了蛇以外,你还吃过些什么东西?” “其实也不多,很多时候也不是我要吃,就是别人招待我,那我肯定要给东道主面子,你放心,穿山甲是国家保护动物,那我肯定不吃的。狗肉吃过一两次,蛇胆吃过,还吃别的野味。对了,有一次我吃过那个大王八,你懂不懂?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挺补的,回去后我就弄了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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