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母道:“我们没来这种大医院看不过病,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把家里能带的都带上了。医生,你千万别放弃她,不够我们再去借。她爸在家里都和亲戚说了。” 张怀凝领她去看昏迷中的女儿。吴小姐还插着管,她隔着玻璃一看就哭,喃喃道:“妈妈来看你了,别怕啊。” 张怀凝出来时,檀宜之还没走,似乎在刻意等她。她道:“谢谢你了,怎么碰上的?” 檀宜之道: “想不注意到都难,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出了地铁站就不会走,站在地铁站门口,举了一块纸牌子要问路。开过去好几辆车,我怕她被撞。结果一问,是来你们医院。说是个姓张的多管闲事的女医生,肯定是你。 ” 张怀凝道:“病人家属肯定没说我多管闲事,是你说的。”她有心想活跃些气氛。 檀宜之又闷声不响,当没听到。 她又道:“你的衣服怎么全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全湿了,倒把吴母护得周全。按他的性格,车上应该有伞,估计让出去了。 “空着手来不太好,就去买了点吃的,就一段路,没拿伞。带了三份,分给你的同事们吧,都辛苦了。” 檀宜之叫住正好出来的杨浔,把手边的外卖袋分过去一个, “你也有。” “投毒了?”杨浔道。 檀宜之嫌他幼稚,理都不理。杨浔也没深究,转身就走,给他们留足说话的余地。 上次吵得太凶,檀宜之心高气傲,绝不会主动求和,但又是他先打的电话,是裂开一道小口子的让步。他又不认,只得假装无事发生。 “你要不要我道歉?”张怀凝给他台阶下,又想逗他。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做错什么,既然说的是真心话,就别道歉。”檀宜之更恼,嫌她口不对心,低头专心望着地。滴滴答答,衬衫在淌水,“我来只是想说一声,我见过你舅舅了,我不知道他怎么说我的,也不是想给你施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他这人不行,就算他要分你家产或者给你好处,你都要三思,肯定不是免费的午餐。” “就为这事?只为这事?”张怀凝似笑非笑,半挑眉。 “说多了你又不爱听。” “你到底想怎么样?” 檀宜之又装没听到,道:“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祝你的病人早日康复。”他转身想走,却动不了,张怀凝抓着他的领带,往下一拽,在手上一圈圈绕着。 他比她高许多,被逼得弯腰凑近她。他伸手去解领带,越急越解不开,轻微的窒息感。 “别乱挣扎,小心把自己勒晕过去。已经卡住你的颈动脉窦了。”张怀凝说话时,手上的力气没松,只往下压。 既然他主动来找,就是隐晦的让步,纯粹的公事不值得他如此奔前忙后。以前他们吵架,也都是他先低头。没办法,年长几岁就是要多谦让。可现在离婚了,名不正言不顺,天荒地老都能冷战下去,先见面的就是服软了。 今天见他来,她已经偷偷给了他台阶下,只要他说几句软话,那些伤人的话就用拇指抹去了。 毕竟她也失言在先,又抽了太多血,底线薄弱。 可他只迈得开腿,低不下头,脖子梗得直,都是领带戴坏了。她不禁有些恼。 此地僻静,午休时少有人经过,檀宜之却不知,生怕外人撞见,两根手指紧张地卡进领带结里。 他哑着喉咙,道:“不然呢?你这么说我,我还腆着脸装作无事发生来讨好你?我没那么低声下气。” “那好,我也不会收回我说的话。你应得的。对了,那戒指你捡了吗?”看他脸都红了,张怀凝松开手。他肯定捡了,知道他会捡才故意往最脏的地方丢。 “当然没有,我不是收破烂的。” 檀宜之咳嗽了一声,松了松领带,道: “而且,你为什么随身带戒指?” 张怀凝避开了回答,道:“我就姑且当你是为了工作来的,不知道你和我舅发生了什么,我给你一个舅妈的联系方式吧,她人不错,有误会就去解释一下。我也祝你工作上一切顺利。” 檀宜之接过她写着名字的纸条,扭头就要走,张怀凝眼疾手快,又揪着他的领带尖,“你是不是该和我说谢谢啊?” 这次檀宜之反应更快,抽手把领带结一松,人往前走,张怀凝只徒劳地抓着他领带的一端。 他走开几步,才回头对她,道:“这条领带你喜欢就送给你,是 Gucci 的,不客气。还是那句话,别对我太怄气,既显得你放不下,也显得你的现任不行。” 张怀凝追上几步,想去拦,道:“先别走,给你拿块毛巾擦擦吧。” “谢谢,不用了, 车上有。” 檀宜之加快脚步,因为走得太急,险些在地上滑了一跤。隐约听到身后张怀凝的笑声,以为是在嘲笑他狼狈。 因他没回头看,便没看到张怀凝的笑里怅惘如薄雾。她是在笑自己,想起了她的学生时代。一个雨夜,他骑自行车来接她,最后也是淋得他落花流水。他们在泛着水汽的月色下走,她的心荡起层层涟漪。 回到车里,檀宜之抬头瞄见后视镜里的自己,竟然有不自觉的笑意。 真闹翻了,倒比维持表面平和的婚姻有激情多了。刚认识时他们是确实也不对付,张怀凝这么多年确实没变多少。是他变了。 一转念,笑容也垮下来,他想,我就是这么犯贱的人吗?不可能。 吴小姐的母亲一到,许多事都好办了,张怀凝先让她补签了之前的同意书,交了医药费,又把吴小姐的私人物品交由她收着,并叮嘱道:“她好像是回家了一趟,病情才恶化的,你能不能看一下她住在哪里,方便我做诊断。” 吴母从包里找出房门钥匙,一本手账本,又解锁了手机。从九十多条未读消息里,一条条翻看。 张怀凝从旁候着,本想等吴母有了结果,立刻与她去吴小姐的房子里探查。可有护士来说悄悄话,说是主任找她。 是秦主任找她,快人快语说明要求,“张医生,手边的事先放一下,这里有个 vip 要加塞。他儿子出车祸失忆了。这家人蛮难伺候的,你先和患者父亲聊一下,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患者父亲姓黄,是个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如同多数成功人士一样,他的儿子很不成器:国外读的大学,因超速被捕险些吃官司,找了律师才捞出来。回国努力创业,成功破产一次,现在正在父亲公司里做事。 黄总道:“张医生,我其实想让你帮忙确定一下,我儿子是不是装失忆。但是请不要用药,也不要刺激他,就单纯靠你的医疗知识和话术判断一下。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了,但您是名医,肯定能处理好。” “话术?”张怀凝诧异。 “对,之前找了别的医生,都建议药物啊,催眠啊,不行,我舍不得。你就只能聊天,请不要太严厉,不要像审犯人一样,更不要问得太隐私,或者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什么的。如果他是装失忆的,就麻烦你偷偷告诉我,不要太声张。” “如果不是装的呢?” “那麻烦医生你想个办法,劝他和之前的女友分手,不要再闹了,他现在的妻子很好的,早点回归家庭。” 职业前景堪忧,当医生还要兼职红娘。张怀凝头疼,总算知道这儿子是怎么被养废的。 因为太忙,张怀凝提前让小赵做病史采集,也是借机历练她一番。与黄总谈话结束,收来一看,她是哭笑不得,病史要求详略有当,但小张略去的是疾病,详写的是爱情故事。 “8 月 23 日,在早上八点于 xx 路发生交通事故,被一辆白色本田撞击,当场昏迷。后送至二院,由神经外科紧急开颅,清理淤血。术后转入该院 icu,于四日后苏醒。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8 月 30 日,患者出现逆行性遗忘,无法回忆起车祸半年前的所有经历,并忘记了自己已婚的事实。三个月前,患者的新婚妻子许某与患者结识,在父母的安排下火速结婚。患者父亲认为他们婚后相处较为融洽,但不排除患者假装失忆的可能性。患者现在只记得前女友姜某, 记得两人五年前的爱情回忆,却忘记了两人分手的事实。现患者已转入本院,两位女性共同照顾,目前情况较为稳定。 张怀凝把小赵叫到跟前,道:“我本来今天想放你早点走,但我改主意了,你给我去改,改到我满意,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 进病房时,三角恋正演到高潮处。前女友和现妻子都带了水果来。前女友是削了皮的苹果,现妻子是装在保鲜盒里的三样水果:樱桃、葡萄、蓝莓。 妻子彬彬有礼对前女友,道:“姜雨欣小姐,谢谢你专程过来,但苹果放了这么久都氧化,你还是带走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对,是我不好,许小姐,如果不是你老公特意叫我来,我也不来受这个气。” “谢谢,请叫我黄太太。我是他的法定妻子。” 黄先生出言打断,立场分明,道:“别争那口气了,我现在又不记得你了。我只想和雨欣在一起。” “别叫我叫得这么亲热,我们已经分手。” “如果你真的放下了,又为什么要来医院看我?” “纯属礼貌。”她作势要走,“反正我的人和我的苹果一样,都普通。你家里人都看不上眼。我就是活该来受气。” 他急着挽留她,一抬头,竟然流出鼻血来,道:“诶呀,我的伤口好痛。”姜雨欣心急如焚,立刻折回坐到床边,他顺势倒进她怀里,牵着她的手,笑道:“你心疼我也是纯属礼貌?”他抓着那只半氧化的苹果,慢慢吃了。 黄太太看他们打情骂俏,不动气,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玩手机。张怀凝硬着头皮进病房。她便道:“医生,你好好看,千万别让他留下什么后遗症,他还年轻呢。” 姜雨欣却道,“医生,你别管他,祸害留千年,他死不了的。” 张怀凝无语凝噎,“你们能先出去吗?两位请一起走,我想单独和病人谈谈。”为谁先推门出去,她们还偷偷较劲一番,最后全被张怀凝轰走了。 黄先生还在恢复期,不比电视剧里的主角,头上卷一圈纱布,除了失忆外无病无痛。他的血液指标不算好,又有轻度感染。不过从片子上看,并未伤到关联记忆的海马体,做了脑电也无异常。 张怀凝为他进行了记忆测试,随机说出五种水果,然后再倒着说一遍大家一定要好好保护记忆力,这个测试我读书时做非常轻易,现在也要想一想了。。他却连倒数第二个都回忆不出。又给他做了改良版的《长谷川痴呆量表》,得分属于轻度痴呆。 张怀凝道:“你只记得四年前的人和事,那在你记忆里的现任美国总统是谁?” 黄先生沉思片刻后,郑重道:“林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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