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门诊日,帮几个老病人配完药,就来了个是气质不凡的中年贵妇,穿便服,背布包,但左手戴着一块萧邦。她脸色极差,由她丈夫搀扶着入内。 病历上显示她姓白,张怀念看她的名字很眼熟,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做出版的?我看过你出版社的书。” 白女士点头致意,“谢谢,没想到在医院也能遇上志同道合的人。可惜我生病后就退居二线了。 不用多问病史,张怀凝只消看两眼她的脸,又讨来她过去的照片比照,就有诊断。嘴唇鼻子都大了一圈,皮肤也粗糙不少。这是典型的垂体瘤长相,医生也有相面的副业。 张怀凝道:“你最近没有怀孕,有没有溢乳过?” 白氏夫妻交换一下惊异的眼神,白女士感叹道:“真是来对地方了,我都不好意思说,医生你全看出来了。”张怀凝安排她去拍片,果然不出所料,一个两厘米的垂体瘤,良性,微创手术即可。 可她的问题不止这一个,张怀凝问道:“你做过器官移植。免疫抑制药你吃的是哪一种?” “他克莫司。” “先停了药,等通知。你的问题要转外科,再多科室联办。” 她把杨浔叫来,道:“看两眼,给个意见。” 杨浔这次不太情愿来,三催四请,到的时候板着脸假正经,哼了一声才拿片子看。他今天早晨也不理人,正赌气。 昨晚遭遇史诗级溃败,肺活量不错,可久旱逢甘露,他累到了,裤子都没穿就睡着了,张怀凝用心险恶,竟然没叫醒他,美滋滋放任他光屁股睡到凌晨。怕着凉,被子盖肚子上,屁股还吹着风。等他醒来,之前苦心经营,游刃有余的形象全毁了。 张怀凝还笑话他,“有段时间没见,怎么屁股又更白了。”结果今天早饭没煎蛋吃。 杨浔看了片子,就外科标准算是小病,道:“我说不出来。”他以为病人会懂,他的嗓子哑得太厉害。 “这么严重吗?” “边界很清晰,我是说我不能说。” 白女士点头,误会更深,言辞恳切道:“医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挺得住,你就说吧,是晚期吗?还有多久?我这辈子知足了,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解释清楚后,张怀凝让她换科室补个检查。果然,她最大的问题在肾上,现在移植的肾是她父亲给的,手术后一年,她父亲就因车祸去世。现在这颗肾上情况也不妙, 可能是移植前癌细胞没来得及表达,躲过筛查。也可能是防排异抑制了免疫力,给癌细胞制造了生长环境。 无论哪种可能,器官移植患者的癌症扩散速度是常人的三到五倍。白女士现在有三颗肾协同合作 换肾的时候并不会把原来的肾拿走,而是多放一个,并未觉出异样。但不出三个月,她的肾就会出状况。 当务之急,她要再换一颗新肾。肾源只能是尸体或直系亲属。可她的丈夫和母亲已经配型过,不合适。 张怀凝道:“你还能找到肾源吗?如果找不到,我们也不建议你手术,术后防感染用药也会影响你的肾。” 白女士道:“要不要和姐说一声。”她丈夫皱了皱眉,神色微妙,没说什么,似是默认。她道:”还是手术吧,医生,我能承担一切风险。”正好有床位,先安排她住院。
第68章 你抢了我的男人还不算,还要抢我的肾 白女士是某大型出版社的创始人兼董事长,经她手,出过不少畅销书,也推过几个大 ip。虽然出版业式微,可她大小也算个名人。她丈夫姓吴,是早年与她合作过的插画家,现在独立运营一个艺术工作室。 他们虽然是小有名气的文艺界人士,但很是平易近人。住院第一天,吴先生就买了不少水果,分给医护。平时待护士,他也是轻声细语,从不为难。 出版社的下属来找白女士商量公事,他也自觉避退,带上门,对张怀凝再三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真的不方便进去,一会儿他们结束了,我来叫张医生。” 他们也算女强男弱的婚姻,但吴先生很受用,提到妻子时,言语间颇为崇敬。吴先生来探病时,白女士多半还没起,她如孩子般侧身躲在被子里,道:“别看,我现在不好看了。” “你那是生病了,等身体好了就会恢复好看了。”待她坐起,他又走到身后帮她梳头。 白女士性格外向,很快张怀凝混熟,半开玩笑,道:“其实你们这里的医生和我想象中不同,非常严肃,又很忙。” 张怀凝道:“tvb 教坏了一代人,以为当医生就是上班白大褂,下班西装跑车,戴眼镜,斯文有礼。我认识这类型的都是搞金融的。那不是我们的体系,人家是都市爱情频道,我们是农业频道,牛马生活。”提到他,她有片刻的黯然神伤。也不知他最近好不好? “那作为医生,张医生你觉得医生是什么样的呢?” “医生是白衣天使啊。但不是那种光屁股长翅膀的天使,是原教旨天使,长着六对翅膀,一百个眼球,会发射激光的那种。外表阴森恐怖,不过内心很善良,请放心。” 白女士笑了,病房的门被推开,闯进来一个格格不入的女人。 她是四十多的样子,头发已经灰白,法令纹长得苦相,穿一件洗的褪色的灰衣服,脸没擦干净,头发也乱。 白女士叫了一声,‘姐’。那女人点点头,依旧木着脸,自顾自坐到边上,抓起桌上的水果,吃个不停。而且她只挑最贵的吃。 气氛不对,张怀凝立刻退出去,不打扰她们交谈。后来从护士那头得知,原来这不是白女士的亲姐,而是她丈夫上一任妻子。她甚至在病房里就痛骂白女士是第三者,却打包了两道菜才走。 可白女士竟然想要她的肾?张怀凝也颇感意外,这时张父的电话又来,他果然是试密码失败,取不出钱来。 张父小心翼翼,道:“我不是不关心你姐,是打击太大,脑子断片了。我们男人倾向于将悲伤埋葬,不去提。我记得是哪一月,但不记得是哪天,你给点提示吧。” 张怀凝道:“十八号和二十号,二选一。” 张父挂断电话,不出五分钟,又来破口大骂,“我怎么试了都不对。” “月份错了。也没事,还有十一个月,可以用排除法。”张怀凝笑着挂断电话。 梅哲仁那头的局还在继续,说有投资重金属的特殊渠道,返利丰厚。第一次返利的钱已经打到张父账上,其实是张怀凝给的。张父大喜,果然就重仓,把剩余的资金基本全压上了。 白女士的手术杨浔主动接了,给文医生腾出空,进行一场儿童下丘脑错构瘤手术,这个孩子的父母很有背景。他是真心要助力文医生的事业。 垂体瘤手术对杨浔很轻松,但他正为光屁股和戒烟而愁眉苦脸。独处时,他趴在桌上要张怀凝哄,“我感觉有一百年没抽烟了。” 张怀凝道:“从你的嗓子来看,没到一百年。” “张医生特别坏,笑话我,还把我的打火机都丢了。”他故意侧半边脸,讨一个吻。 “我可没把你的打火机丢掉,我放闲鱼卖了,我再贴补点,能凑出七百块,我请你吃饭。”张怀凝视若无睹,他就把上身一点点挨过去,贴着她,手环在后腰,不让她走。她笑着捧过他的脸,亲了一口面颊。 “亲一下就算完了?我在戒烟,很可怜的。” 张怀凝做投降态,双手举过头顶往后退,杨浔忽然猎食般起身,扑过去压住她,留下一个掠夺般的吻。一松开又装无辜,”张医生说请我吃饭,我记住了。” 她笑着舔嘴唇,回味他的吻,常有淡淡的血腥味。他从来不涂润唇膏,嘴唇经常干裂流血。她找了棉签,点上凡士林在他嘴唇上慢慢抹匀。他微张嘴,眼睛朝下瞄,在她手上荡了个来回。 她被盯得有些紧张,“露出那样的眼神,够下流的。” “你就喜欢下流的。” 她笑了笑,只一瞬,莫名想到他的对立面。檀宜之循规蹈矩,在画地为牢的圈子表演,有时她也不明白他的底色。一定要刺痛他,看着他崩溃,近于歇斯底里。由此她才有得到了证明,能从他的恨里推测出过去的爱。 杨浔的眼神变了,收敛笑意,道:“你在想谁?” “没有谁。” “那就是有了,你在想他。 恨到这个程度,已经和爱没什么差别了。上次你们都生气,说的是气话,冷静下来要不要再谈谈?” 张怀凝不悦道:“你想联系他,你自己去,他本来还想向你求婚的,我可不拦着。” 杨浔还想再说什么,可张怀凝又被叫走。原来是吴先生提了捐肾的事,引得前妻在白女士的病房大吵大闹。 张怀凝赶到时,前妻正蹲在地上撒泼。护士都不敢拉,因为她大哭着就倒在地上不动了,谁敢碰一下,她就叫,骂得很脏,完全是街头用词。又指着病床上的白女士,道:“你抢了我的男人还不算,还要我的肾,你还是人吗?” 吴先生也难堪,不停对张怀凝道歉,又哀求道:“算我错了,当我没说,你真的不要这样了,也给你儿子留个面子。” 提到孩子,前妻闹得更厉害了,“呸,都是你们,把我小孩教坏了,用钱,贿赂他,让他和我离心。他现在都不向着我了,就帮你们说话。” “公道自在人心。”吴先生叹气。 这是极大的刺激,前妻歇斯底里起来,桌上还有一客饭,她抢过去,全泼在地上。饭盒里还有油,也溅到张怀凝袖口。 张怀凝也忍不了这场闹剧,道:“你不同意谁也不能逼你。你冷静点,不然我要叫保安了。给你五分钟,想想清楚。” 前妻总算停下,嗫嚅两声,没有道歉,只是顺从地出了病房。她拦着张怀凝想补救,要帮着洗衣服,随身竟然带着有洗涤功能的漂白剂。 她拼了命地搓洗,可漂白剂用多了,不但在白大褂的袖口留下一片黄渍,还把张怀凝内搭的袖口糟蹋褪色。 张怀凝把白大褂抢回来,道:“不麻烦了。” 她知道又闯祸了,道:“我就是人笨,唉,做多错多。” 张怀凝不说话,想到了母亲。她们身上失败者的气味萦绕不散,世人并不嫌弃坏人。坏可以坏得风流倜傥,有格调。可蠢人只剩一个弱,弱得勾不起丝毫怜悯。 姨妈早就被磨砺得冷酷,但举手投足不缺聪明人的气度。张母确实是给父亲养老送终,称得上一句任劳任怨,可她蠢得挂相,不识好歹,足以抵消一切功劳。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这三人。吴先生婚内出轨是有错,可是一看他和白女士琴瑟和鸣,夫妻和睦,任谁不说一句般配。又出了钱弥补,钱是一切道德问题的终极解答。现在再闹,倒显得她不识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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