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常人,他这种一本正经的态度,是颇有威慑力的。可惜杨浔对他太了解了,提前把房产证都拿来了,是他的名字,又是杨父说胡话的证明。更要紧的是,他是执业医师,有凭有据,这才是更不好惹的人。 实在哭不出来,杨浔只能一个劲揉眼睛。工作人员从旁安慰,道:“别太伤心,杨先生,令尊只是病了,少数阿兹海默患者是有强攻击性的,不是他的本意。我们会派专人照顾他的。” 杨浔指着他手上的纱布,道:“一定要好好看着他,他会自残,手上的伤是自己拿菜刀砍的,还好发现得早。最近又有被害妄想症,怀疑我要害他。送他来这里,我也很难受。” 回头再看父亲最后一眼,无不感慨:他不留余地地挥霍手里的底牌:金钱,青春,外貌,聪颖,全糟践了,沦落到今时今日,被如此拙劣的一个把戏算计。 杨浔提出要再与父亲拥抱,贴近时,他附耳轻声道:“看我对你多好,这里一个月要花四千。我了解你,你就算出去了,找到我,只要给你开的价钱合适,你还是会再上当。赌徒本性。” 杨父气急,给了他一拳。正合他意,他一脸无辜捂住伤处抬头。工作人员急忙把杨父拉开带走。隔着两道门,他挥了挥手, “别太想我,爸。拜拜喽。”扭头,他还特意叮嘱道:“我爸脑子糊涂,当心他摸你们屁股,男的也要小心。” 张怀凝这头,张父想要一个有经验的理财专家。出面的是梅慈仁医生的兄弟,梅哲仁。 张父盘过手边的资产,不算自住房,加上债券股票和黄金,总计六百万,仍嫌不够。他想拿出一半去投资,又道:“我以前要有个儿子,我大女儿就说要和我断绝关系,不要我的任何钱,只要我拿她的嫁妆把房子首付付清。后来那个儿子流产了,大女儿也死了。这套房子就给我小女儿了,写了她的名字,她也在住,这是我的房子。” “法律上不是这么认定的。” “我知道,现在就是法律的问题,我该怎么拿回我的房子。”张父义正言辞,道:“我现在有户口本,她的身份证我也能拿,到时候我再让她签字,能不能绕开她本人,把房子拿去抵押。” “银行那边很难同意的。” “我在银行认识很多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先生,我这么说吧,时代在进步,现在是法制社会。可能您那个年代有些路子能走,放到现在就不行了。 您刚才说您女儿是医生,一个社会关系很复杂的职业,还是那种级别的医院。可您已经离休了,社会关系仅限于家人。孰轻孰重,还希望您考虑清楚。”扮演梅哲仁的是舅舅另一个司机,刚放出来不久,之前是给领导顶过事的财务,说的是切身体会。 对话是全程录音的,之后的谈话里张父还不是念叨着那套房子。张怀凝没多少愤怒,只觉得悲哀:爸爸老了。 人是活在集体里的。时代,组织,系统,大的浪潮托举起小的人。站在风口浪尖的人,误以为自己把持着时代脉搏。张父鼎盛时,能和私募称兄道弟,不用太费力,就能套出内幕消息。他此举甚至不是为了钱,而是要赌气,重温旧日辉煌。可衰老就是溃败,认不认,都是败局已定。 医院里张怀凝见识过更了不起的人。年轻时再辉煌,老了也是病人。丧失意识,仪器维持着躯壳。他们的子女过来,每月看一次,不允许死,只为老人的退休金。 张父把一半的流动资金转给梅哲仁,舅舅扣掉辛苦费,剩下的尽数给张怀凝。他问张怀凝之后的打算,张怀凝却准备按兵不动。 舅舅不屑,嫌她心慈手软。 张怀凝却问道:“有件事我想问您,可能是谣传。听说舅舅您投资别人的公司,结果把创始人给踢走了,钱的事情没谈拢,那人原本想跳楼吓唬他,结果一下子就没抓稳,从窗口掉出去。楼层低,也没死,可是瘫痪了。” “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后来和我和解了。” “我怕的就是和解,事情发生了,您肯定有愧疚,出钱出力照顾他,还安置他家人。结果所有人都说您没错,商场上的人甚至因此很敬佩您,当作雷霆手段。一个弱肉强食的环境,是没有对错之分,只剩强弱有别。第一次可能是还击,可越过了这条线,真的还能退回来吗?” 舅舅冷笑道:“你先试了再说,不动手只耍道德大旗,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敢?” “舅舅尽管骂我。” “怎么会,舍不得,只是有个问题在心中,请你帮我解答。假设苦难毫无意义,人又为什么要忍受痛苦等转机。如果苦难有意义。那是否可以说,光荣源于苦难。你既然克服一切困难到今天,却选择网开一面,算不算辜负了你自己? 同样的逻辑,你继续耗在公立也毫无意义。你没有门槛的善意是伪善,我明码标价的冷酷是温柔。不同意可以反驳我。” 张怀凝不辩解,和舅舅又清了一遍账就走。她又做了檀宜之最看不起的事,把到手的钱全存入银行。 待张怀凝走后,舅妈下楼,对舅舅道:“认输吧,张医生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 舅舅笑道:“恰恰相反,我快赢了。人在逆境时很难堕落,因为克服困难就很累。一个人真正的堕落是在有掌控力时。我没有强迫你,你却自愿接受我的意志,你充分享有自由意志,而我享有的是权力。体会过权力的人很难走回去的。” 他招招手,召狗来吃零食,继续道:“她现在还没向我靠拢,是诱饵没到位。说什么理想长存,还不是快乐万岁。她喜欢杨浔也好,等她被迫爱情事业二选一的时候,我来支持她的爱情,那她只能去私立了。” “你就那么看不惯她有理想吗?心理变态,你就像是太监,没理想没希望的人,嫉妒正常人。” “这座城市有两千多万人,按照概率算,你应该每隔十分钟就能听到一个年轻人的理想破灭,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 “对啊,没声音啊,我还以为理想破灭的声音震耳欲聋,原来是微不足道啊。我才是正常人,放弃理想是成人的第一步,我五岁的时候还想当科学家,拯救非洲儿童呢。”舅舅忽然想起什么。一个疏忽,他刚才把药盒放在桌上,虽然没标签,可张怀凝是医生。 他立刻清点了一下药量,幸而没少。 松口气,他伸手拨弄她衣服上的系带, “开心点,我们可是天上掉钱,我想想送你点什么好,听人说你缺一条项链。” “听谁说的?” “我猜,是我吧。”他轻笑。 她不响,看着他的眼神里嘲弄不乏怜惜,无奈又带着爱意。 但张怀凝确实是偷了一片药,只是找了颗差不多的胶囊,灌了维生素 c 进去。实在是好奇心太重,如果舅舅不撒谎,硬说吃的药是维生素,她也不会多个心眼。 舅舅估计是病了,所以总缩在别墅里修养。可他到底什么病?很虚弱,又没有明显症状。她难免有个危险的猜测,如果是真的,那他可是真疯子。该立个碑,上刻‘病态金钱社会的完美造物’。 当晚破天荒,张父邀请杨浔和张怀凝一同回家吃饭。菜是钟点工做的,但他极尽热络,不停布菜,又对杨浔,道:“我是个直肠子,不爱藏着掖着,你和我女儿谈,我也不反对,但你给个准话,什么时候结婚?” 杨浔道:“真直接。” 张父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不要拖拖拉拉的,要是感情稳定的话,就尽快,最好今年。听说你还住在她的房子里?这可不成,外科医生赚的不少,虽然不比檀宜之,那你也要努力买套房。不用太贵,一千万左右,把你现在名下的卖掉,再贴补点。” 杨浔掐指一算,“我要长十个肾,都在黑市上销赃成功才够。” “没钱? 你在工作上要奋进了,最好五年里当上主任。”张父又转向张怀凝,道:“我不催你们,可你现在住的房子,其实算我的。你是不是应该给家里一点钱?我也不多要你,就按一个月八千来。”总算是等到图穷匕首见。 “那就是一年九万六,我给你十万吧。我正好有张卡。密码给你,你自取就好。 ”张怀凝留了张便条,写上密码。 饭后,张父假客套,还想留他们说话,又劝杨浔道:“你不要嫌她花钱大手大脚,补贴家里,那是她孝顺。” 杨浔道:“我也配?她的钱怎么花是她的自由,谁有资格嫌?” 他不爱搭理人,就埋头猛吃水果。说了句客套的别见外,他就真不见外,从冰箱挑了半箱蓝莓带走了,笑着和张怀凝商量带去医院分了。惹得张父怀念起悍妻,至少她能破口大骂。 吃过喝过,杨浔又道:“对了,我对张怀凝是一见钟情,连定情信物也带来了,特意请您过目,由您保管,更显诚意。”他掏出一张被戳得稀巴烂的照片。 乍一看荒唐,细看又惊悚,照片上张怀凝的脸都被刀割花了,每一刀都刻得很深,穿透整张照片。说是仇人都不为过。 他偷瞄张怀凝反应。她依旧微笑,望着照片,道:“这张照得很好,把姐姐拍得很漂亮。家里都没多少她的照片,我很想她。”他的性情是坐山观虎斗,如果他们吵架,他还能从旁劝阻。现在一派祥和,倒显得照片是对他的威胁。 杨浔精心挑了一个红木的相框,把照片摆在客厅显眼处。 这德行就是来挑事的,夸他也烫嘴。张父只得不咸不淡,道:“你们的情调真别致,还好照片上没我,不然我可受不了。” ”我那时候不还没认识你嘛。现在认识了。”他还掏出一把刻刀,也是定情信物,当年就是用这刀把张怀凝的照片划得稀烂。随手一戳,他就把刀钉进相框边缝里,笑着道:“缘分呢。” 他牵着张怀凝的手就走,张父问道:“为什么走这么急?” 杨浔道:“给你造外孙,不用说更详细了吧。 ” 张父向张怀凝低语,道:“他这么嚣张,人高马大,当心他打你。”不等张怀凝作答,杨浔先听到了,“打她,死都不会。可有的人欠揍就难说了,哈哈,开玩笑的,不针对谁。” 门一关,张父气得够呛,又琢磨出不对劲,以她的性格不至于如此温顺,再一看密码,写着一句话,“是姐姐过世的日子。”这可坏了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又想去拔相框里刀,单手竟然拔不出来。相框里的大女儿对着他笑,却像是不怀好意。 回了家,张怀凝因为杨浔最后的话,难免心思活络。她背着手,半真半假问道:“你还在禁猎期吗?” “不确定。”杨浔也似笑非笑,“要不先测一下肺活量?”他弯腰,拨开她眼前的一缕发丝,深吸一口气,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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