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和什么。”杨浔杯子里只能倒可乐,和小孩分一瓶。杯子凑过去对她,道:“你给我满上,我也给你满上。”又碰了碰杯。 张怀凝笑道:“我好的时候没见你们来,现在怎么一堆人过来?” “一直赢,很无聊,偶尔输一把,有新鲜感。彼此彼此。”檀宜之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也起身与她捧杯。他现在不戴眼镜, 他也是留到最后才走,帮忙收拾垃圾时道:“冰释前嫌,矛盾尽消的大团圆太理想化了,但小团圆还是能做到的。来这里的人,至少是今天,不为任何利益,只是关心你们。” 第二天,这一群人竟然还来,到的最早还是阮风琴,指着穿睡衣的张怀凝,对女儿道:“你以后要督促他们,不能睡懒觉。” 阮风琴已经累了,做不了任何体力活,却又逞强,还想指挥着两个男人搬家具,说房子的布局不合理。张怀凝也同意,有点哄着她的意思。不料她竟有真本事,给柜子换了位置,把矮柜插进空隙,竟然给客厅多腾出一大块地。 张怀凝发自内心夸了她厉害,是自己不及的。阮风琴怔一怔,好像此生都在期待这句话,竟感动得不知所措,近于羞怯。 午饭后,就有医院的电话来,召杨浔回去,但态度不是很强硬,希望张怀凝也一同到。他们应该是有拒绝的余地,说喝了酒就能推辞。 檀宜之道:“你们要去医院吗?” 杨浔已经在拿外套,张怀凝则苦笑道:“我们要去不去医院,这里就不是我家了,搞不好当场被你们扫地出门。” 出了门,他们对望了一眼,杨浔压低声音,道:“我们是不是太好哄了?” 张怀凝点头。开车出小区前,他们还被阮风琴的女儿拦车,“你们不知道吗?出大事了。”她用小孩子专用的,一本正经的腔调,道:“有只叫安安的狗跑丢了。你们看到了一定要叫它回家,它主人很着急。”她也帮着在小区里找狗。 张怀凝不认识,杨浔从旁提醒,道:“邻居家那只比格。” 现在这孩子又多了个优点。至少很善良,而且够外向。小区里这么多狗的名字全记住了。 张怀凝道:“其实你和孩子相处得很好,为什么不喜欢小孩?” 杨浔道:“我没说不喜欢孩子,只是不接受和你有孩子。要维持一段没感情的婚姻,最好的办法是生个孩子。我不想一个新生命牵扯在家庭矛盾里。” “这么说我们收养一个小孩是最好的选择,她本来就出生了。” “哈哈,我还真被你套路进去了。”杨浔道:“不过你肯定没想好,因为你给你女儿在心里留了很大一块位置。” 张怀凝没搭腔,杨浔怎么爱她都不可能感同身受,连檀宜之都不行。怀念女儿时的痛苦并非从心底涌出,而是子宫的纠拧感。不是悲伤或失落,而是空荡的失去,她曾用自身的血与肉滋养了女儿,然后女儿被挖出来,那里留下一个洞。 急召他们是医院有台手术卡住了。 患者是个做装修的工头,半月前帮一户别墅装吊顶时,不慎从梯子上摔下,当时去了医院,第一次 ct 颅内未见明显损伤,仅软组织挫伤,他连药都不配就回去。工程赶,他同时帮三户人家开工。昨天下午他却在装修现场昏倒了,送来医院确诊是迟发性外伤性脑内血肿,需要立刻手术。 原本一切很妥当,正好有病床,家人也马上赶来缴费,告知书也签了字。可临近手术,麻醉医生都准备写单子了,患者却无端闹起来,坚持要出院还破口大骂。原定的主刀医生被骂得血压都高了,还惊动了周主任。主任不在院,又把杨浔召回。 张怀凝在路上看了片子,额叶挫裂伤不是小问题,上一家医院怎么就放他走了?迟发性外伤性脑内血肿的预后就差,患者要是坚持出院,不死也残。她顺路去看看,额叶也控制情绪,兴许病人发狂并非出于本意。 他们到的时候,护士和家属都在劝。护士连连解释,迟发性外伤性脑内血肿的特点就是迟,受伤后不会立刻显现,第一次拍片没拍出来不代表正常。患者妻子声泪俱下,只差给他跪下了。 可他还是不信,把脏话当标点用,断断续续骂个不停,道:“我不开刀,我他妈的就不是要开刀的病,上一家医院说我没事,你们他妈的说我有问题,我他妈的我消费者,你他妈的骗我钱,配穿白大褂吗?脸红不红,心跳不跳?” “心不跳就死了。”杨浔上前,面无表情低头看他。他抿了抿嘴,便不敢再骂。 杨浔也没闲心多威吓他,检查他双侧瞳孔,不等大,对光也反射迟钝。除了意识清醒不昏睡外,和其他伤患无异。 张怀凝道:“估计给他用药,血肿吸收了一部分,他才有力气骂人。” 杨浔更干脆下了判断,“清醒不了多久,血肿周围水肿明显,拖得越久,脑组织失活越多,这个劲卸了他就不行了。”这样的急症,别说放他出院,推迟手术都可能会出问题。 局面僵住了。患者家属知道麻醉要用镇静药物,想让医护直接上药把他麻翻,张怀凝断然拒绝: “想什么?我们又不是贼窝。” 旁边的几个护士都很忧心。近来的杨浔不好惹,几乎是共识。或者说杨浔本就是个不好惹的,只是如今懈怠于伪装。当一个医生无心升职,不屑投诉时,几乎所向睥睨。他并不发火,也不骂人,依旧客客气气说话,只一样,谁对他说话,他就开始直着背。哪怕是院长训话,要么是抬头看他,要么是请他坐下。 再僵持下去,她们都怕杨浔和患者吵起来。毕竟刚骂跑了一个医生。 但杨浔忍了下来,异常平静走到病床前,问患者,道:“你是真的信不过医院吗?还是害怕?” “我他妈怕什么。” “你怕手术之后人生就完了,走下坡路了,倒不如死了干脆。你是做体力活的人,手底下有许多人跟着你混,你怕手术之后就不再是劳动力,还成了家里的拖累。不要这么想,活着就有出路。人是可以像野狗一样活着,活着坚持着,总等到转机。好好想一想,放弃的话,真的什么就没有了。” 他顿了顿,给出思考的时间,才继续道:”你要是真的放弃治疗,医院也尊重你的选择。我就去联系主任和医务科,做一下报备,你签字确认,再把对话录音。吵是没结果的,给你三分钟想清楚。”他真的拿手机计时。 等了约一分钟,病人点头,手术终于能继续。主刀还没缓过来,真被气坏了,胃溃疡都发作了。经过家属同意后,就换了杨浔上台。 张怀凝多留了一会儿,原本担心家属对临阵换人有异议,没料到他们竟以为占便宜了,患者妻子悄悄打听道:“新来的这个医生明显架子足。今天他又不上班,是小领导吗?” 既然来了,她就顺路去查房。刚巧住院的那个老太太发完癫痫,虽然是常见症状,但上了年纪的人要处处留心,她又安排了一个脑电。 手术结束后,确定患者无大碍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他们抓紧时间趁着天没黑回家,车经过当初为钱晶晶庆祝的餐馆,又过了一个红灯,张怀凝看到杨浔原来在流泪。 她道:“今天对患者说的那些话,你想了想很久吧,不只是要告诉一个陌生人。” 他抽了抽鼻子,道:“张医生不准说啊,不然我职场霸凌你。” 赶到楼下时,天已经全黑了,但是属于他们那间房的窗口还亮着灯。他们在楼下静静端详了一会儿。
第80章 人嘛,有时候不犯贱心里难受 檀宜之的 last day,并不比其他人走得更热闹。 前两天他就被通知,要提前把办公室收拾出来,方便接替他的闻守仁尽快搬进去。以往组织聚餐一类的场面活都是他负责的,所以现在没人记得再给他维持场面。 倒是安吉拉还特意感谢他,“没想到是你先走,谢谢这段时间来的指导,我学到很多。”他们这批实习生倒是因他的祸得福,腾出一个空位,挨个升,就意味着多一个转正名额。 檀宜之道:“我也很感谢你,坚持每天买 manner。”manner 多人装的纸盒子,很适合离职收纳。安吉拉囤了两个,全贡献出来给他。 闻守仁靠在门口,看他把最后一个衣架收好,不咸不淡,道:“你不会误会我吧,康顺的项目我没有抢你,实在都是意外。其实你伤到一只眼睛并不影响工作,唉,我真应该帮你说说情。” “好啊,那你现在去。”檀宜之冷笑,凑近他,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失去的是女儿,你要清楚这一点。现在,送我去电梯,大声说,你对你对我女儿的事很抱歉。” “凭什么?” “因为你需要竖立一个好形象,假装和我的关系不错,否则你接手康顺时,容易被说摘桃子。你要是不在意,那我就走了。”檀宜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笃定鱼已经咬钩,道:“说的大声点,请再帮我按一下电梯,谢谢。我说了请。 ” 闻守仁与他素不和,他把康顺的项目完成大半才离职,闻守仁自以为顺手捡了大便宜。人在得意时总想面面俱到,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也不费力。显然他还不知道公司要被合并的消息,以为上了船,倒没想到是泰坦尼克号。 另一个未解之谜也有了答案,难怪领导层豁出老脸也要保住小王,都闯出菌子杀手的大祸来,还是轻拿轻放。这个人情是即取即用的,按计划明年就要走合并流程。如果领导们在新的派系斗争里落败,小王父亲这张牌就能打出去。 玩金融,玩得粗浅是玩数字。玩深了,玩的是人情与政治。 檀宜之故意装出怅惘浅愁,好像他的镇静不过是落败者强撑的体面。闻守仁不禁更得意,果然热情周到地送别,在电梯前惋惜地说了许多临别赠言,又是一个重音,感慨道:“你女儿的事,我真的是太为你难过了。” 檀宜之笑道:“谢谢你,我已经挺过来了。”演得入戏,闻守仁甚至还拥抱了他。 回家之后,他丢掉了眼睛的纱布。邮箱里有封新通知:他的终面被取消了。 那个老太太的手术已经做完,杨浔处理得很精细,再过几天就出院了。他们虽然在本地没什么亲戚,但病房里总是很热闹。住的是四人间,其他床的患者也爱听他们拌嘴,免费的相声。 老头子给她开黄桃罐头,一边喂一边和对床吹嘘。他说起自己在村里有多风光,道:“我出门都专车接送。” 老太太打岔,道:“三轮车,有时是运鸡的卡车,谁去城里到来我们家问,要不要捎一程。” “谁见我都请我吃饭。” “就一菜,酸菜。” “谁见我都叫一声哥。” “应该的,你名字里不就有个‘哥’嘛。”他全名叫洪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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