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芳宴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她知道,这是老妈特殊的默许。 庭岘的猝然离世,于她,于季芳宴,都是抹不平、化不开的一道疤。伟大利他如超人一般的母亲,是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的形象,季芳宴不是。季芳宴是凡人,如蚌怀沙,却十三年不见成珠,伤痕累累的怀抱无法敞开来,拥抱这世上唯一与她共呼吸同痛苦的女儿。但庭见秋都懂,不责怪她的不够无私,知道她的每一寸温柔都无比珍贵。 翌日,庭见秋醒得早,换衣洗漱完毕时,言宜歌还侧身昏死一般睡着,一头黑发压得蓬乱,头下枕头不知怎地被她压在两腿之间抱着。庭见秋见她不修边幅的睡相,顿悟昨晚为什么做梦被复活节兔子踢。 至客厅,谢砚之正在餐桌前吃早点。 邀请赛结束了,他却穿得比做工作人员的时候还板正,换了身裁剪合宜的铅灰色西装,胸前敞开,昨天挂着工作牌的领间,系着庭见秋认不出牌子却本能觉得价格不菲的黑灰纹领带。 见她来,还有些没睡醒的脸上现出笑意,抬手朝她挥了挥: “早。” 一桌的花式,有中有洋,显然是谢颖不知道她们爱吃什么,索性把眼见的款式全部买了一遍。 她应了句“早”,顺势坐在谢砚之身边,捡了个最实在的白面香葱花卷,就着豆浆吃,无意地向谢砚之身上一瞥。 她的视线顺着熨得平整的衣袖向下看去,西装袖口微露出半截白衬衣,别着暗金色的袖扣,纹样精致华美。白皙的、腕骨分明的手腕上,嵌着不分明的浅痣。 庭见秋问:“今天有工作吗,穿成这样?” 谢砚之大方地任她看:“要见江陵长玫的赞助方。” 庭见秋又问:“谢颖老师呢?” “一大早就出门,去准备给你俩的合同了。这周应该能寄到棋院。” 庭见秋感激地点点头。 谢砚之沉默半晌,斟酌着问:“见秋,昨天我妈说的,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言宜歌和京城华一不合,我妈也对元修明有怨,但你和京城华一、棋协体制,没有任何矛盾。如果加入我妈的棋队,和京城华一对立,难免会有一些受到掣肘的地方。” 庭见秋安静听着。 “那个记者只是吓唬你,事实上只要你能力够强,等风波过去,庭老师的事情根本不会到影响你的职业生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京城华一恐怕困难,但武昌麒麟、喜州淮造,我都能说得上话。” 庭见秋认得他眼里恳切的善意。梅花鹿的眼。被山峰之上初化的雪水濯洗过一般,清澈温柔。 庭见秋展颜:“谢谢你,我已经考虑好了。” 当身处不公平的体制之中,如果不站在反抗的一侧,随波逐流,与加害无异。 虽然谢颖说,棋手只需要下好手上的棋。但如果行有余力,她希望围棋所处的外部环境,能变得更好。 言宜歌顶着一头杂草丛生似的头发,半梦半醒地逛进饭厅,仍穿着谢颖略显短的睡裙,见到谢砚之的一瞬,她一激灵,睁大眼: “哟,谢砚之,一大早对着空气开屏呢?” 谢砚之冲她微笑,不答,只重重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牛肉三明治,嚼嚼。 言宜歌接着:“都四月底的天了,还穿你那漂亮外套?不热得慌?” 谢砚之当没听见,端起用过的餐盘和喝了一半的咖啡,利落起身走人。 言宜歌不依不饶:“害羞啦?别走啊……脸没红,不会一大早还涂粉底液了吧?” 庭见秋这才发现谢砚之一贯的盛装之下,有刻意打扮过的痕迹,淡淡的,一笔不重。这是既要打扮、又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自己打扮的痕迹。以及他发稍、耳畔、袖口,悄弥漫出来的香水气息。 谢砚之把餐具放在厨房水槽里顺手洗了,又折回来,不忘拍拍庭见秋的椅背:“你走的时候,我开车送你回棋院。” 言宜歌:“我也要回家,怎么不送我?” 谢砚之微笑,慢声提示: “出小区有公交站台,转两班就到你公寓楼下。记住千万不要打车,毕竟你现在还有一百多万的债要还。” 说完闪身跑了。 言宜歌气得牙痒,抬手扒拉一把头发,拉开庭见秋对面的座位,抓起桌上看起来最贵的蟹黄拇指包,一口一个。 “你俩有仇?”庭见秋好奇问。 言宜歌扁了扁嘴:“你想象一下,如果从你十几岁起,就有这么一个人,你怎么也赢不了……” 庭见秋试着想象了一下。很难,她从小都是当那个怎么也没法被战胜的那个。 “……他呢,当着外人的面,还总是一口一个宜歌师妹,鼓励你,说你有进步,就差一点就赢了,所有人都说他是模范师哥。”言宜歌皮笑肉不笑地举起叉子捶向桌面,咚一声响,“私下下棋的时候,怎么狠怎么下,盘面上到处都是阴招,杀光你的大龙,就笑眯眯的,说什么哎呀怎么又杀光了,师哥不是故意的。” 庭见秋笑说:“我一直觉得他非常体贴善良。” “对不熟的人,他是这样的,很能演。”言宜歌不忿地拖长音,“老戏骨。” 庭见秋面露了然地点点头,不知认同后半句“能演”,还是前半句“不熟”。 搭谢砚之的便车回江陵棋院,是庭见秋人生中第一次坐豪车。 也是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在高架上以五十码的速度爬。 在高架上爬了十分钟之后,庭见秋眼看着一辆辆远逊于自己的车变道超车,更有甚者边超车边示威似的摁喇叭,深感蒙羞,忍不住侧过脸问身在驾驶座、气定神闲地把着方向盘的谢砚之: “我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不太懂:请问两百万以上的车是没有油门是吗?” 谢砚之面不改色:“哈哈,你很幽默。” 庭见秋瞪大眼睛:“你不会是第一次开高架吧?” 其实这是他二十岁拿到驾照之后,第一次开车。 但他绝对不会说。 又一辆三万的车扭动着车屁股,从左侧超越后,插进了庭见秋身前的车位,一颠一颠地开远了,转向灯、车尾气都写满嘲讽。 庭见秋自诩心志强大,情绪稳定,唯二弱点是贪吃和好胜,最受不得这种挑衅,抓狂:“高架限速八十码啊八十码!” 谢砚之不语,眼尾耷拉,有些委屈。 “你别演,小歌跟我说了你是老戏——哎你怎么突然加速——” 窗缝之间,风鸣声陡然变得嘈杂,盖过庭见秋不自觉的惊呼声。保时捷911的启动速度名不虚传,她瞬时便被惯性抛掷到柔软的椅背上,胸腔仿佛一空,又在下一秒灌满了风,身子轻盈得几乎飘荡。高架之上,天风猎猎如刃,她的长发没有扎起,被鼓动得散乱,往面颊、眼帘割来,有些刺痛,眼前模糊一片。 她心知自己应该生气,谢砚之分明是故意使坏,却紧抓着门边把手,忍不住大笑出声。 一旁,总是摆出一副好脾气面孔的男人,竟流露出争强斗狠的少年心性,剑眉少见地微蹙着。耳畔,风响之中掺杂着她的笑声,如山涧溪水之间晶亮的碎石。 他随着她笑。 谢家别墅在郊区,江陵棋院在市中心,路途耗时近四十分钟。 庭见秋让谢砚之在棋院附近的一家湘菜馆子把她放下。 她太忙,罗佩佩和杨惠子都说要约她吃饭,她只好把两场约会并作一场,预支还没有到账的奖金来请客。好在佩佩和惠子都是社交悍匪,并不介意。透过小餐馆的橱窗,庭见秋看见窗边桌上,两枚她认得的圆脑袋,凑在一起研究着菜单。 谢砚之在路边停稳,目送她下车。她个不高,背着双肩包的时候像个高中生,怕碰到路边疾驰的电动车,探头探脑。 庭见秋走出两步,又折回来,绕到驾驶座边上,低下身子,敲了敲谢砚之脸边的窗户。 他降下窗来,问:“怎么了?” 庭见秋勾起一丝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抬手,越过窗沿,直勾勾地探进谢砚之因紧张而略略汗湿的领口,揪住领带,隔着薄衬衣贴着温软的颈部皮肤,轻轻地往下一扯。 纤巧微凉的手指在谢砚之领间触碰,游移,有些痒,他想不动,任她动作,却还是向后缩了缩脖子,本能地想躲。 “歪了。”她轻飘飘地说。 谢砚之放在腿侧的手攥紧。 他忘了说谢谢。 庭见秋理完领带,功成身退,进湘菜馆的时候,没忍住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豪车。 然后眼睁睁看着谢砚之驶入主路的时候方向盘打太快,擦到路肩,碰掉一块至少价值五万块钱的漆。 她肉疼地“嘶”一声,不可置信地摇头。 有钱人的世界离她太远了,她完全无法理解。 谢砚之驶出百米,停在路边,打开手机点代驾。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偷开谢颖的车,好像传闻中最闹心的青春期反叛,姗姗来迟地降临了。 偷开谢颖的车是其一。 去年十二月,因为蒋阳成初段的遭遇,和元天宇闹掰,与京城华一断崖式解约,也算是其一。 自幼,谢颖夸他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懂事规矩。他蒙着孩提时习得的“懂事规矩”的人皮长大成人,如今人皮之下,似乎萌生出什么日益变形膨胀而他无力控制的什么—— 嫉妒。炫耀。和暴怒。 代驾点好了,五分钟之内会到。他正打算缓两口气,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是蒋阳成: “谢哥,我看到昨天宜歌姐姐在记者会上的视频了。她很勇敢,京城华一因为她,气氛很紧张,一直避着记者。就连我,也被传染了一点反抗的勇气。” 他的心为了最后几个字突地一跳。 他想起去年十二月,在京城华一的男厕所里,在蒋阳成粗破毛衣袖管之下,刀痕历历的手臂。那都是男孩厌恨自己生命的证明。 面对蒋阳成的哭诉,谢砚之只能紧抓着十六岁男孩细瘦的手腕,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 后来,他最先反抗元天宇,当众摔门而去;再后来,是一向委曲求全、隐忍不发的言宜歌,怒而解约,在记者会上斥骂元家父子。 蒋阳成说得对,勇气是会传染的。 又一座枷锁即将被打破。 又一个年轻棋手,即将迎来新生。 第24章 没看上不好,傻了。 庭见秋罕见地迟到了。 在等庭见秋的十几分钟里,佩佩和对面生着一双机灵圆眼的女记者,飞快地玩熟了。她给惠子看了自己的手工作品,超轻黏土啦、扭扭棒啦、拼豆啦,惠子捧场,夸得天花乱坠,还拿出自己做网媒多年积攒的经验,教她利用好自己的一技之长,做自媒体,闯小众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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