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一扬眉:“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想来芝莲玩?” 坏了,说秃噜嘴了。 谢砚之一脸好笑:“所以是我妈叫你来陪我玩的,是不是?” 庭见秋赶忙摆手辩解:“是我想玩。” 又补一句:“想找你一起玩的。” 谢砚之神情不变,始终是温和礼貌得挑不出错处的笑,庭见秋却辨识出,他似乎心情很好。 “谢谢你,秋秋。”他垂下眼,淡淡一笑,“我玩得很开心。” 如果有一个传声筒,可以和过去对话就好了。 他想和伤心离开芝莲的十六岁谢砚之说:再等十年,等她再一次出现。 一切都会好的。 芝莲没有机场。庭见秋要赶在学校组织的硕士毕业答辩之前回学校,得先坐同样的特快列车回到首尔,和江陵长玫的大部队汇合,再先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一步,坐飞机直抵江陵。 这次回去,谢砚之不再藏着了,大大方方和错愕的队友们打了个招呼,最后对着谢颖叫了声:“妈。” 谢颖抬脚,往他小腿上很轻地一踢:“臭小子。” 话音里带着低低的哽咽。 她不意外庭见秋能把谢砚之带回来。但她没想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谢砚之,瘦了,又晒黑了,笑时开朗真诚,表情变得丰富。庭见秋带回来了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谢砚之。 庭见秋本想加入江陵长玫在首尔道场的集训,却被谢砚之单独叫出来: “我师父想见你。” 庭见秋知道,谢砚之一生可称师父的,只有两个人。一是蒙师赵良甫,培养他至十二岁定段。二是朝国“棋圣”韩智闵。正是在首尔道场受训于韩智闵的五年间,谢砚之棋风定型,炼成独树一帜的控盘能力。是韩智闵亲手锻造了如今的谢砚之。 韩智闵在首尔围棋道场深处,他专属的幽静棋室之里,端坐在梨花木椅之上,等待庭见秋。 他曾是东亚围棋第一人。在他围棋职业鼎盛的几年间,朝国在国际赛事上占据不败之地。谢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入围钟氏杯决赛,便是被韩智闵斩于马下,夺去冠军之座。 彼时能与他一战的,只有日国的石川介九段,和华国的元修明九段。他在三人之中,年纪最长,体力处于劣势,最早失去竞争之力,在首尔开设道场,教书育人。石川介九段被称为“最后的本因坊”,代表日国围棋盛世的最高成就,在年近五十之际,查出结肠癌,几次病危,健康状况不足以支撑他征战国际赛场。当年的鼎足三人,如日中天的,只剩元修明。 庭见秋由谢砚之带入棋室之内,对着韩智闵,恭敬地一鞠躬。 韩智闵起身回礼。 韩智闵起身时,庭见秋才发现他个头两米左右,高壮得吓人。幼时学棋时,她听说过朝国棋坛有一“巨人”,本以为这个绰号是赞美他的棋力,没想到竟然是对外形的实指。 庭见秋在韩智闵对面入座。 两人之间摆放着韩智闵为自己的身形特制的棋具。他身形高大,手指也相应地更粗,为了不在下棋时碰歪其他的棋子,他只好定制了更大的棋盘和棋子。 谢砚之两边分别介绍之后,韩智闵面容和善地请庭见秋先落子,之后便告诉谢砚之,他可以先离开了。 谢砚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棋圈有这样的神话故事:围棋又名“手谈”。语言不通的棋手,可以通过围棋交流。 但神话终究不是现实,正如巴别塔并不存在。现实之中,如果他不在一旁为庭见秋与韩智闵做翻译,他不确定他们两个人能不能顺利对话。 他就在棋室附近的一条木质长椅上,下载庭见秋在玩的弈世APP,注册一个匿名的账号,随便看看。如果老师有需要翻译的地方,他可以随叫随到。 一整个下午,他在屋外候着,只见到庭见秋出来,去了一次卫生间。 谢砚之想问问庭见秋下得怎么样,庭见秋步子很急,只是飞快地摆摆手,意思是没空跟他说话。 他又悻悻地坐回去。 弈世APP可以展示用户最近的二十张棋谱。有秋老虎的棋看,不算无聊。只是对弈对象一栏,总是仇嘉铭那张凑近了自拍的傻笑大脸,看着令人心烦。 等到了天色渐暗,吃完晚饭的棋手陆续回寝室休息,棋室里还是没动静。 言宜歌比完“世莲杯”,取得亚军。最后一盘棋输得糊涂,她一整天脸色不愉。她听说韩智闵回道场,立即带着亚军奖牌,来找老师问好,在棋室门口,碰上捧着手机正琢磨棋谱的谢砚之,本就难看的脸色雪上加霜: “你怎么在这啊?好没想象力的离家出走,也太辜负我庆祝你退圈放的三十串炮了。” 谢砚之淡淡回应:“你还有钱买炮啊。” “……” 尴尬沉默半晌,言宜歌又问:“老师在棋室里吗?” “不在。”他漫不经心地随口一答。 言宜歌“哦”了声,正转身要走,突然回过身来,怒道:“狗东西骗我?我都听见老师的笑声了。” 谢砚之也听到了—— 有笑声。韩智闵的笑声爽朗粗犷,似洪钟大吕。庭见秋则笑得低柔清脆,像是觉得在前辈面前放声大笑不妥,刻意压低了声音。 言宜歌讶异:“见秋姐也在?他们竟然能聊到一块去……不对,他俩怎么聊天?打手语?” 好像海市蜃楼在现世降临。水变成酒,红海分裂。 那些他曾经深信不疑,最后又破碎的,在这一刻,在他眼前成真。 谢砚之轻声: “不……他们,在下棋。” 第33章 Zen引动宇宙洪荒的震颤。 第二日,庭见秋独自回国。 临行前,韩智闵将她送至安检口,用那只大得可以罩住一个脑袋的巨手,轻轻拍了拍庭见秋的发顶,长而柔软的卷发被压下,又在韩智闵移开手的瞬间,韧韧地蓬起。 庭见秋仰起头,冲韩智闵眯眼一笑。 两人昨日初识,将短暂的数小时相会,都用在下棋上。韩智闵下的是指导棋,通过与庭见秋对弈,引导她发现自己行棋的短板,纠正不足之处。韩智闵棋风稳健细腻,悠游自如,行棋是与外形迥异的轻灵潇洒,如凌波微步,使庭见秋一向引以为傲的攻击,形如长风过岗,难以撼动山间巨岩。庭见秋的棋,带有一股怪异不驯的蛮力,也让韩智闵啧啧称奇。 如果不是谢砚之深夜闯进棋室,强硬地要求健康状况堪忧的一老一少立马封盘睡觉,他俩能下个通宵, 第二天黑着眼眶把棋盘搬到机场,趁候机的时候再来一盘。 五月底,江陵大学研究生毕业答辩陆续启动。 答辩前一晚,庭见秋没做什么准备。把正装熨一遍,做了个白底黑字的PPT,又在电脑上下了盘棋,早早睡下。心态稳得像重型越野。 答辩也顺利得不需要什么准备。 在庭见秋掏出毕业论文的时候,她就已经赢了。——长达十万字的硕论,装订成册之后是厚厚一本蓝皮书,拿在手里都费手腕,开题与中期,卷得同专业学生,吃不下,睡不着,不得安宁。 答辩结束后,罗佩佩约了庭见秋和几个同学一起吃饭,庆祝解放。 暮春,江陵大学春树如烟,梧桐成荫。一丛丛花开得热闹,遍野欲燃。这是大学校园最具有生命力的时节。除了还在为毕业论文焦头烂额的毕业生,半死不活地游荡在寝室和图书馆两点一线之外,每个行走在校园柏油路上的年轻人,都有一股没有受过社会毒打的活力。 校门口,长相清俊高瘦的男生,跨着一辆银色自行车上,停在路边,姿势拽拽的,穿着一件打理得不见一丝褶的白衬衫,高扬起手,冲人堆里的庭见秋打招呼: “秋秋,出去玩。” 庭见秋和她的同学们都是一愣。 很快,有同学反应过来,开始起哄: “庭见秋什么时候认识的盘靓条顺小学弟呀!” “我们的铁树终于开花了~” 庭见秋斜了个眼刀过去:“这是我朋友。” 语罢,快步到谢砚之身边,语气微讶:“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谢砚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本来想来旁听你答辩的。结果不小心睡过头了。” 在朝国昼伏夜出的作息还没调过来。 “……好在还是赶上了。” 他着急赶来,额上蓄了一层薄汗,被正午暖阳映得亮莹莹的,笑意柔软明朗。像小猫敞开的肚皮。 庭见秋被他勾得一笑:“答辩有什么好听的?” “好奇啊。你毕业论文的题目是什么?” 庭见秋说了一串,语速飞快。 谢九段宕机。 庭见秋好脾气地再说一次。 “……打扰了。总之,恭喜解放,秋硕士想不想出去玩?”他背过手去,纤长的手指很轻,略带显耀地,拍了拍自行车的铁质后座。 庭见秋指了指身后她的同学们。一群抻长了脖子打量他们二人的吃瓜群众。 “我和同学有约了。” 罗佩佩做作地大声:“哎呀,餐厅说一桌最多只能坐十二个人,我们多了一个,这可!怎么办呀!” 谢砚之复读:“多了一个呢。” 庭见秋:“……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讲究先来后到。” “我带你去见个棋手。” 他知道要钓什么鱼,就要相应地挂什么饵、抛什么钩子。 庭见秋可耻地屈服:“走。” 谢砚之偏过头,对罗佩佩感激地眨眨眼。佩佩攥右拳,用虎口庄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左胸。做兄弟,在心中,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强吗?” 谢砚之答:“不太稳定。有时候会抽风,下得乱七八糟的。但有时候又强得让人觉得很绝望。” 有意思。 上车之前,庭见秋要他稍等一下,快步跑到方才起哄的同学那里,在一个女生左肩处,给了一记直拳。她下手轻,女生很配合地假装受伤。庭见秋有仇必报,得胜回朝,骄傲地扬着下巴,笑容又坏又得意,两枚小虎牙晶亮。 她躬下身子,用掌心理顺正装下裙,小心地坐在谢砚之后座。 谢砚之一脸好笑:“你干嘛欺负人家?” 庭见秋控诉:“她说我是铁树。” 身后,女生的左手臂,很自然地环上谢砚之腰间。紧接着,她的上半身,像是一朵被日头曛暖了的云,被风轻轻一推,挨近。谢砚之脊背略一僵硬。 搁在自己腰间虚抱着的手臂,白得在晴日之下盈着光。一颗棕色小痣,缀在腕上关节凹陷的细窄之处,像一粒红糖。 很软。不是铁树。 车停在人工智能学院。谢砚之轻车熟路,径自进门,上电梯,又在走廊上拐两次,在尽头一间工作室门前,敲两下门,不待回应,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4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