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修长健硕,两肩宽阔,身着版型休闲的浅灰色西装,身子重心向后倚靠在软椅后背上,右手搁在棋盘上,小指别着一枚银白色的尾戒。他生了一张可称年轻俊美的脸,眼尾长而深刻,看向庭见秋时,勾着一丝好奇的笑。他在自己的领域,常年被举国尊奉为天才,傲气直露,却并不引人反感。 礼堂边缘,围着一圈记者。他们一见庭见秋露面,便着急起身,按动快门,想要抓拍她入场面对石川理九段时,惊惧不安的表情。 但她没有。 她很平静地偏过脸,向台下一扫,又如视无物,拉开石川理正对面的椅子,站在石川理面前,微鞠一躬: “您好。” 石川理也起身,向她轻轻颔首,目光却仍凝固在她的脸上,似乎是嫌她太认真了,绽出一个笑,用标准流利的华语说: “你也好。” 在异国棋手处听到母语,庭见秋有些诧异,坐下后,趁比赛还没开始,小声:“您的华语说得很好。” 石川理不似传闻中那样无礼,顺着她的夸奖,笑说:“谢谢。小时候,伯父石川介先生,让家里的每个孩子都学了华语。他说,他在华国结识了重要的朋友,却不曾用朋友的语言和他对话,十分遗憾。” “石川先生原来是这么重视友情的人。” 石川介九段深居简出,抗拒采访,来华次数不多,大众只认识他的棋,对他的为人了解很少。至今,在互联网上检索石川介,材料有限,连照片,也只有他早年下棋时的剪影。 “如今我能用华语与你交谈,也算是圆了伯父的一个心愿。”石川理笑,“庭小姐,很高兴,我终于见到你了。” 第46章 遇袭“你怎么敢伤他下棋的手——!!…… 终于见到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庭见秋歪了歪脑袋。见石川理没准备解释,她也不问,低下眼,等待裁判宣布比赛开始。 石川理试探一般古怪的目光,令她有些发毛。 十二点过半,华日友谊赛, 第一组五番棋, 第一轮,开始。 庭见秋持黑,按照这几日与队友共同研究的成果展开布局。 不过四十手,盘面尚未呈现出明显的优劣势,庭见秋却鲜明地感受到,对手并不认真。 不是辛芸那种圈外人来棋圈玩票的不认真。而是对她本人的不认真。像是不认为她是值得竭尽全力的对手,所以早早地将注意力,从盘面上,移到盘外的她身上。 庭见秋落子后,无意间抬眼,正好撞见石川理带着玩味的笑意,细细打量她的眼神。 庭见秋相当谦逊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石川理九段下棋心不在焉,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棋,平铺直叙,寡然无味,不够吸引他。 于是下一手,庭见秋直接断入石川理空中薄弱处。 再抬头,对手终于扶着下巴,低头看棋,形状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惊讶于她的胆大。 ……和难缠。 石川理终于摆正态度,用心行棋。 他棋风缜密,计算精确,步调从容不迫,较“石川流”的开创者石川介九段,更进一步地发挥出“石川流”的优势。开局前百手,他在和庭见秋的乱战之中,略占下风。这一不足五目的劣势,在后半盘的拉锯之中,逐渐被石川理的官子优势扳平。 庭见秋,三目憾负。 近六个小时的战局,二人杀得势均力敌,有来有往。她尽了全力,哪怕是输,也输得畅快。 第一盘棋的结果,在棋迷记者预料之内。 赛后记者会上,媒体记者对胜方石川理,简单提了几个问题走形式之后,便开始按照一开始预备的采访稿,刁难庭见秋,从“未通过预选赛便入选华日友谊赛是否感到才不配位”,问到“新象杯表演赛棋风不振是发挥失常还是水平如此”。 庭见秋心知华日友谊赛表演性质大于竞技性质,从外交的角度看,赛后记者会和赛上棋局一样重要。她耐着心,一一按照和谢颖商议好的说辞,不卑不亢地答了,语气平和,不疾不徐,嗓音清冽低缓,无论记者再怎么试图激怒她,她都不露一点作色。 她只是失望。围棋的优劣势瞬息变换,观棋者不似弈棋者本人,看不出这局棋是如何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明明这是一盘很精彩的棋,这些记者却只顾着在她身上找选题,做文章。 长达四十分钟的记者会终于结束。 两名棋手端坐台上,等记者都散场后,才起身。 会场门口,半开的门外,庭见秋辨认出谢砚之侧脸的轮廓。他站在门边,等庭见秋结束,带她回酒店休息。 在她离席的前一刻,石川理转向她,微笑说:“庭小姐,我想送给你一份礼物。” 他抬手,赛场另一侧的工作人员捧上他早已备好的红檀木盒。 “我特意从日国带了三本珍珑棋局的珍稀藏本,书页存有本因坊秀成的朱笔手批。这三本棋谱,过去一直被珍藏在日国京都古道寺之中,不见天日,缺少研究。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 岂止是感兴趣。 她快兴奋疯了。 石川理拨开锁扣,露出盒中三本蟹青色封皮的古籍。古籍保存细致,页脚生脆泛黄,却不见破损与霉变。 “我可以摸摸吗?”庭见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撞坏了古本。 石川理狭长双目微垂,看她素来表情平淡、此刻却盈着雀跃的眼角眉梢,笑说:“当然。如果连摸都不能摸,怎么研究它?” 庭见秋将脸低下,凑近略带尘灰的木盒,探出一根食指,好奇地去触页边。 石川理大笑:“不要紧的,没那么脆弱,我可以跟你简单说说保养的方法……” 台上二人说笑的几分钟里,谢砚之半身进门,后背抵在门框之上,与石川理眼神相接的一刻,面沉如水。 石川理在世界赛上,有幸和谢砚之相遇过数次。两人各为自己国家的翘楚,胜率不分上下。他对谢砚之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张从布局,到中盘厮杀,到终盘,或胜或负,都不会流露出多余表情的脸。他像是一串漂亮精致的代码,自洽,稳定,遵照着棋类游戏的规则而生,永远不会有崩溃的一刻。 此刻,二人之间隔了不远不近的一箭距离,男人眉目的情绪,如笼烟雾,难辨分明。 石川理平静地将视线移回庭见秋发顶。她用指尖勾动书页,长睫一眨不眨,淡色嘴唇动得飞快,无声地读着 第1篇 谱。 见她读得专注,像是要将脸埋进他手上捧着的木盒之中,石川理笑说:“带回去,慢慢读吧。” 庭见秋迟疑了一瞬。 她知道,从她被日国棋院指定来参加友谊赛,到石川理的举止,没有一样不怪异的。她心里也有模糊的猜测。 眼前的礼物太贵重,暗藏着一份她不了解、也未必支付得起的价格。 但她没办法拒绝本因坊秀成的细密朱批。 匆匆几眼,她已经入了迷。 庭见秋横下心,郑重地接过红檀木盒。木盒质重,裹着一股淡木香气,纹路触感细腻。再三向石川理表达感谢后,她抱着红檀木盒,噔噔噔地跑下台,和谢砚之汇合。 步子快得像是怕石川理反悔。 石川理仍在原地,淡笑着看庭见秋小跑时翩飞的浅棕色发梢,和门前的谢砚之,在她转过身来的瞬间,如玻璃上的水雾化去一般,逐渐变得显豁、直白与欣悦的神情。 “这是什么?”谢砚之眼神掠过她手里不菲的木盒。 “宝贝。”庭见秋脸上闪过一霎的得意,转瞬又担忧地小声,“非常非常贵重,我是不是不应该收?” 说得好像谢砚之如果说不应该,她舍得还回去似的。 谢砚之掀起眼皮,飞快地扫一眼仍站在台上抱手看向这边的石川理,不动声色问:“你想要吗?” 庭见秋坦诚:“想。” 谢砚之勾了勾嘴角,抬手按在她纤薄的脊背上,腕处使劲,引她向石川理背过身,沿着会场外的长廊向外走: “那就拿着,没事。” “太好了,我跟你说……”庭见秋高捧起怀里的木盒,一边急步追着他的步子走,一边絮絮地描绘自己刚收到了怎样的一份大礼。 临去前,谢砚之最后侧过脸,一瞥赛场正前方的主席台。 石川理九段已经离开了。 翌日,五番棋,第二轮。 庭见秋仍较石川理稍晚入场。又一次,她直直无视了场下躁动的记者,向棋桌走去。她状态奇佳,神采照人,长发梳至脑后,步调轻快,两眼柔光熠熠,在见到石川理的瞬间,她轻快地一笑: “石川,谢谢你的书,我跟着摆了一晚上棋,有大长进,请你今天多小心。” 石川理也随着她笑:“事先说明,我送书是出于好意,不是想靠打扰你休息这样的盘外招赢棋。” “你不了解我,”庭见秋入座,顺手捧过棋碗,唇边露着一粒虎牙,亮晶晶的,“我看棋只会越看越精神,比睡饱了还有用。” 石川理爽朗大笑:“受教了。” 庭见秋注意到,当她与石川理对话时,记者显然有些躁动,快门声、私语声不停。 她及时地敛了笑意,埋头数棋盘上的交叉点。 中午十二点半,友谊赛第一组第二轮正式开始。 持方互换,庭见秋本轮持白,落子极快,攻势猛烈,如疾风骤雨,在盘面上肆意搜刮。 友谊赛是慢棋制,双方各有两个半小时,保留时间耗尽后,各有十次一分钟的读秒。 两个半小时,足够一个棋手将细腻的算路发挥到极致。 前半场,庭见秋似完全不顾时间的富余,全凭直觉,怒海惊涛般地攻杀。石川理见她与昨日棋风略有不同,短暂调整之后,稳健应战。 棋至中盘,庭见秋猛然停下来长考。 棋盘之上,数条黑白长龙,蜿蜒缠绕,逐渐探出长牙,逼向对手柔嫩的颈部。生死复杂,全在毫厘之间的计算。 石川理趁对手棋钟转动,计算完接下来的几处变化,便停下来稍作喘息。 他承认,庭见秋确实如她所说,只要对着棋便不会累,越计算,越精神。两眼形状特殊,双眼皮狭窄,眼周熬得赤红,反倒衬得一双淡色眼瞳,如猫眼一般晶亮醒目,为平静无波的脸上平添一丝生动。 半小时的长考过后,庭见秋落下了第132手,一手镇,似横空而来,毫无因由,舍弃两条未做活的长龙于不顾,挺向黑子阵地,进一步贪婪掠地。 石川理分毫不让,在与白棋镇子作战的同时,暗暗威胁白棋长龙。 庭见秋施展治孤强手,白棋身法轻盈,寥寥数步轻松走畅,视石川理的攻击为无物,在石川理的领地之中做活、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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