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是让你们回去休息吗?怎么又来了?” 没得到预想的回应,周旋下意识回头,对上唐遇礼落于下风、情绪不明的眼眸,她愣了一下,一身沾满五彩缤纷的颜料,像一支流光溢彩的花瓶。 “你怎么来了?” 唐遇礼掂了掂手里的纸袋,“苗苗让我拿给你的。” “什么东西?”周旋放下笔,身体微微往前倾,眼睛往袋子里看去,“我手上全是颜料,不方便上手,你就放在地上。” 话落,周旋看见他从纸袋里摸出一排看着像药管的东西,男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苗苗让我看着你喝完。” 冷不丁瞥见包装纸写着“藿香正气水”几个大字,周旋仿佛能闻到那股混杂了十几种中药堪比黄连还要令人窒息的苦味。 小姑娘家家,太贴心了反倒难办。 喝是绝对不可能喝的,她满眼抗拒地看着那盒药,“你先放在这,回去就跟苗苗说我喝过了。” 唐遇礼一看就知道她在拖延,三言两语只想打发他走,于是直接撕开包装戳了一瓶出来,“为人师表,至少不要骗小孩。” 周旋被逗乐了,不明白唐遇礼在这件事上为什么总犯轴,明明他只是受人之托,把东西全须全尾送到尽到本分就行了,后续怎么处理,都不是他应该管的事。 或者说放任不管才是他该有的态度。 她已经适应了加大药量带来的副作用,不会再受到外力干扰造成的不良影响。 那些一直没精力处理的干扰信息也是时候好好归纳整理,回到原位。 “唐遇礼,你不觉得这段时间,你管我管地有点多吗?”周旋单手撑着铁架,一副随时都可能跳下来的样子,“潮生送来的那份雪梨汤,是你授意的吧?你也太不会找人了,还没问几句就被我诈出来。再先是不惜自我牺牲出卖色相劝我回来,现在这样又算怎么回事?” 注意到他脸色有些难看,周旋心里那根来得莫名其妙的刺终于绞进皮肉消失不见了,甚至连刺入的创口都没留下。 “你究竟是闲得慌,还是善心又发作没地方用了?”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悠散着一股恶劣的调笑,“或者说,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唐遇礼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用一种非常平和几乎淡然地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目光看着物理层面身居高位的她。 依旧是那幅无欲无求的寡漠神情,丝毫没有因为她尖锐到带有侮辱性质的言语而感到预想中的愤怒。 只是仰头默默看着她。 有一瞬间,周旋以为唐遇礼说不定被她给气蒙了,所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也是情理之中。 她心知肚明,自己说的话对一个体面自重的人来说有多伤自尊。 他的一番好意被她狼心狗肺地曲解成这般下流滥情的诡辩,他一定很后悔一开始和她扯上关系。 也许他正在心里狠狠骂她,骂她不识好歹没有感激之心,骂她是个自私卑劣的二流货色。 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横插一脚,他依旧是那个众人眼里清心寡欲高高在上的小唐僧师傅。 是以,那句话说完之后,周旋一直在等,等唐遇礼一气之下将手里的东西全部砸向她,但一想到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克制情绪堪称古板的优雅涵养,她又觉得,或许把东西摔在地上才是他最出格的发泄方式。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连呼吸也没有出现隐忍之下的紊乱。 很奇怪,明明她才是被仰视的那一个,可周旋分明从男人的眼神里看出一丝自下而上的垂视。 这种打量无关高度,而是来自心灵层面的维度俯视。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旋忍无可忍,她很难克制自己的脾气,尤其是在面对唐遇礼的时候,总是容易被他一个毫无意味的眼神看地心惊肉跳。 必须做点什么。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发泄胸口几乎压垮心肺的阴暗情绪。 就在她思考着要不要从铁架上跳下来时,男人终于肯开口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字字清晰的声音冷地掉冰渣子。 “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唐遇礼始终保持着微微抬头的姿势,一瞬不漏地注视着周旋,似乎要将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和动作都刻进脑海里,当作一面耻辱镜时时刻刻勉励提醒自己。 周旋动作一顿,先是盯着他看了眼,然后扯唇轻笑一声,“那再好不过,实在是你最近对我好的有些过头,很容易让人心生误会。没有就最好,免得我老是提心吊胆。” 提心吊胆? 他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让她害怕到避之不及的地步吗? 然而唐遇礼还没来得及对不该关注的重点细想,就听周旋继续说道:“既然话都差不多说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其实挺喜欢你的,当然别误会,只是字面意思的喜欢,就像苗苗喜欢蝴蝶、上位者爱权、成年人喜欢钱、房子是一个道理,因为没有或拥有地不够多,或者知道自己可能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所以产生近似乎喜欢的渴望,说到底都是为了满足建立在物欲上的贪婪,砸在手里三分热度,腻了就会被抛弃。” “所以,不管你现在怎么想,喜欢还是讨厌,觉得我是自作多情也好,多此一举也罢,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打发时间玩玩可以,不要对我动真感情,也不要试图用怀柔政策来感化我,我早十几年就不吃那套了。” “我不是迷途的扁舟,不需要你来渡我。”周旋冷冷道。 这一次,周旋毫无保留地把内心深处所有想法都说了出来,一口气说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心灵都在这种彻底的发泄下变得无比松快酣畅。 她一向坦诚相待,在和盘托出后,唐遇礼决定敬而远之还是其他什么,要怎么样都随便。 但她已经把利害关系和相关后果无所隐瞒地告知了他,如果在明知过程乏味、结局凄惨的情况下,他还是不知所谓继续对她做些不清不楚的事,那就不要抱怨她没有事先打过招呼。 没有人会放着一块垂涎已久的唐僧肉在眼前晃来晃去而不吃,那种人不是蠢笨就是能力不够。 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全看唐遇礼怎么选,不过,周旋不认为他是那种蠢到往火坑里跳的人。 譬如此刻,他的清醒和决绝,即使早有预料,在亲耳听到的那一刻,周旋还是忍不住发自内心为他喝彩。 “你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再恬不知耻地凑上去,和犯贱有什么区别?”他沉声说。 被她贬低地一无是处,现在更是连最后的尊严体面都要彻底撕碎。 这种傲慢无礼、以玩弄他人为乐、沉浸在低级趣味中的人,除了平添难堪和羞耻,根本不值得他耗费心力。 唐遇礼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死水般沉寂的清明。 他不能再容忍自己继续犯蠢,在一条明知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是那些没长脑子的愣头青才会做的事。 他的阅历、学识、修养,都不允许他再为她浪费时间。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他只是交付了部分无关紧要的时间,及时收回就能止损。 是的,他现在之所以感到一股狰狞到几乎叫嚣着冲破躯体的愤怒,是因为他在为浪费的时间惋惜。 只要将花费的时间统统收回,这种令人发疯的情绪就会消失。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一成不变的原点。 他还是他,不会再被任何人影响。 唐遇礼如此笃定地想。
第34章 难以 ◎被禁锢的蝴蝶纹身。◎ 如果说刚来那几天, 方知维还以为周旋和唐遇礼可能有点什么,那么现在他完全确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和自己预想中彻底背道而驰。 他从民宿到连山寺已经过去一周时间,每天都和周旋一起进行翻新壁画的工作,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 几乎整天都待在一起。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 他发现这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院子, 但每天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仿佛刻意错开对方出门的时间, 即使偶尔在廊道里碰见,也当作没看见似的擦身而过。 单看这股古怪又令人好奇的氛围,方知维很难不去猜想两人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导致眼下近乎决裂的情形。 周旋依旧该干嘛干嘛,一改平日散漫悠闲的生活状态,每天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话都比往常少了一半。 是日,方知维提溜着颜料跟在周旋身后去另一处壁画所在地进行准备工作, 刚一动身, 就看见廊道和庭院焕然一新,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刺鼻的油蜡味, 似乎不久前刚经过一场全须全尾的清洗。 方知维颇为新奇地环视四周,不由自主猜测:“我看庙里到处都在除尘打蜡, 还装饰了很多经幡和花灯, 人也比以往多不少, 最近是要举办什么活动吗?” 周旋盯着头顶穗子几乎扫到眼皮的灯笼,往一旁侧身躲开,“说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进香, 看着这锣鼓喧天大兴土木的夸张准备, 估计也就走走过场。” 方知维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得什么样的大人物,才能请得动庙里这么多师傅同时忙上忙下,这么大阵仗可不多见。” “你每年也捐个千八百万,不就也能体验到这种待遇了。”周旋说着随手抓了把头发,一股脑盘在一起用皮筋扎好。 方知维唏嘘,“把我卖了都不定能赚到这么多钱。” 周旋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浅一笑,“不一定,看你卖的是什么了。” 知道她在开玩笑,方知维乐呵呵地转移话题道:“师姐,等壁画翻新好,你之后还会回去吗?” “回哪?” “意大利。”他说,“理查德教授的事已经对外公布了调查进程,有鉴定局提供的鉴定报告,证明他的确剽窃了你的作品,学校也针对他的行为给予了解除聘用的处分,在这件事上,已经完全证明了你举报的合理性,舆论的方向标已经彻底转向了,现在趁着这波热度,是最好的复出时机,我们都还等着你回去办画展呢。” 周旋安静了一会没说话,再抬眼看向他时,眼底流露出几许深意的笑意,语速微缓,“你怎么知道他的解聘处分下来了?” 就在两天前,周旋收到一封跨国邮件,是学校发来的佐证材料和道歉信,其中有就有解聘理查德的带章文书。 还没到既定的公示期,她也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方知维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在美院都传遍了,我们班级群里都在聊。”方知维掏出手机调至群聊界面给周旋看了看,“大家都在说,有你这个成功的维权先河在前,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我们就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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