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萋萋温柔笑着,上前牵住了她的手:“三姐姐,你不是在寺庙中祈福吗?好可惜,三姐姐祈福了三月的郎君,怎么......唉。” 姜婳怔了一瞬,望向了姜萋萋。 姜玉莹远姜萋萋两步,听见她这一番话,倒也没有笑。她冷冷地看着姜婳,明显还记得之前宴会上的那杯酒。 隔得近些,姜婳看见姜萋萋的脖颈处,有一道细细的伤。 她很熟悉的伤,应该是被姜玉莹用钗环的穗子‘不小心’划伤的。她如寻常一般垂着头,手被姜萋萋看似温柔地挽住,远处石头望着她,她轻轻摇了摇头。 后面的事情似乎就同她无关了,从姜萋萋和姜玉莹的神情中,她知晓了一件事情。她们都以为她前两月真的在寺庙祈福。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马车悠悠地载着她回到牢|笼。 是第一次,姜婳从外面看这座不曾破落的姜府。它坐落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深重的红漆,乌黑的瓦片,门前两头威严的石狮子。 马车停在了府邸前,因为是姜玉莹出行的马车,府中很快就有人来迎接了。姜婳也第一次被姜府的人搀扶着走下了马车,她静静地随在姜玉莹身后,垂着眸,一言不发。 姜萋萋同她一起走在身后,见姜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由笑意盈盈。 她温柔道:“三姐姐也别怪妹妹,妹妹曾为姐姐指了一条生路,甚至将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都给了姐姐,可是姐姐却一走了之,实在辜负了妹妹。” 说着,她声音又温柔了三分:“没有三姐姐啊,我们府中其他姐妹实在受不住。三姐姐至清至善,定然不会同妹妹一般计较。” 姜婳抬头,眼眸中映出了姜萋萋虚伪刻入骨子里三分的脸。 远处的姜玉莹似乎有什么事情,今日还未折腾人,便急匆匆地走了。姜婳淡淡看着,知晓等姜玉莹闲暇了,又会如寻常一般折腾她。 入了府,便没有人管顾她了。 抬眸望向四处,她有一瞬的茫然无措。第一次,她真正在想。上一世,甚至这一世,她真的有一次真正逃出姜府这个泥潭了吗? 她说不出。 她真的去了江南,江南很美,有好多好多的花。那日爬上那堵墙,她在隔壁那个院子中,几乎见到了江南的整个春日。 想着,如若在江南呆到冬日,雪也一定很美。 应当同前世那场寒了她尸骨的雪不同,同梦中那漫天虚妄的雪也不同,可能江南的雪,真的会温暖一些。 可似乎,她从不曾真正地属于江南。 起码现在不是。 姜家的事情一日不解决,她便永远给不了姨娘安宁。今日在长安姜萋萋能一眼认出她,明日在江南便有人能一眼认出姨娘。 她无权无势,到底还是什么都护不住。 于陈曾给了她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当那场火燃起,现实才缓缓凸显它的狰狞。她那日抱着那个浑身颤抖的少年,像是抱着自己的一场梦。 隔着衣衫,她触摸到梦的呼吸,她同他一同落泪。 不知不觉此刻她也晕了眼睫,似乎也不会损坏她在府中的软弱形象,或许从前的她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她能以此方式获得短暂的‘自由’。 行至一处假山,姜婳看见了地上的花,她怔了一瞬。 然后陡然被一双手从身后牵住。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一刻,她下意识挣脱开,然后就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谢欲晚修身似竹,气度清贵,淡淡道:“为何要回来?” 四下无人,适才纷乱的心思在见到谢欲晚的这一刻陡然而止。她望着谢欲晚,眸中恍然看见那场白的发假的大雪。 假山默默在她们身后,风悠悠地撞了又撞。 姜婳望着自己的手腕,谢欲晚骨节分明的手依旧紧紧在上面扣着,即便是前世,他也外面也罕有如此情绪外放的时候。 她轻声道:“放开我,姜萋萋同姜玉莹看见了我,我便只能回来了。” 谢欲晚平静看着她的眼:“侍卫就在旁边,你能走。” “也是你的人吗?”姜婳语气不太意外,她抬眸望向面前矜贵的青年,突然轻声问道:“姨娘是你救下来的吗?” 谢欲晚没有言语,眸中的神色也不曾变化一分,望了姜婳许久。 姜婳这一次没有避开,她那日回去触不及防见到了谢欲晚,蒹葭和石头都是谢欲晚安排的人,姨娘的病好起来是因为谢欲晚。 这些事情,一旦起了一个头,真的不是很难猜。 她合乎情理地想到了姨娘的死,她望着青年淡漠的眼,有那么一瞬她期待出现一分不同寻常的神情。 她曾经以为自己早已能够看明白谢欲晚,她知晓他的执着,明白他的固执。 可他现在在做她看不懂的事情。 她心如止水,却还是在某一刻,轻轻地动了一下。 适才因为落了泪,她的眸有些许的红,此刻抬起望向谢欲晚时,他因为那一抹红怔了一瞬。 他不知道今日自己为何出现在丞相府。 莫怀将消息报了上来,他恰巧无事...... 他不知道。 只是觉得她会不太开心,他便来了。见她红了眼眸,他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上一世她很少在他面前表露情绪,若是见了泪,他便会将她抱在怀中。 可这一世他不能这样。 他一双凤眸中浮现了一丝困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困顿。他曾经对于陈带她离开姜府的行为嗤之以鼻,因为他以为那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站在她的位置,他要做到一定是扳倒姜府,而不是逃避。 可她应了于陈,她同于陈爬窗,钻狗洞,在无人的山林间奔跑。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但是做这些时,她很开心。 他第一次因为她脸上的笑,搁浅了自己的计划。或许......姜家对于她而言,也没有如此重要?他以为拔掉这根刺,她心中的伤才能彻底地好,但可能也不是。 她不是他。 于是他放任自己将她留在江南,可不过几日,她又来了长安。 是因为季姨娘,他亦觉得合乎逻辑。 可她又回了姜府。 此刻红着眼问他:“姨娘是你救下来的吗?” 是他救的。 在他毫无波澜的人生的某一日,他抬起眸,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一道佛音在他脑中一声又一声地呢喃。 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 他承应,万事万物,便是如此。他不会如小婳看的话本中的人一般,妄图以蜉蝣之力,去撼动苍生。 重生如此虚幻的事情,放在他身上,也只是寻常。 他只是想填了那方湖。 湖不算生灵。 他那日应下了,那道佛音也就消失了。然后,他就看见了身旁的姜玉郎:“玉莹这几日常同我言......” 他在心中补了后半句:“南后巷那家点心铺子的桃花糕很好吃。” 姜玉郎道:“南后巷那家点心铺子的桃花糕很好吃。” 同他记忆中,一字不差。 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嗯,所以当那个妇人同前世一般寻他时,他如前世一般应下了妇人的请求,并......护住了那位妇人。 隔日,他第一次吐了血。 他淡淡看着身前的女子,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拿出来说的事情。他并不知晓,如若她知晓了事情的始末,会不会同他一般。 他不愿赌。 所以此刻,他沉默了许久,也只是轻轻摇了头:“我并不知晓你口中所言。” 姜婳眸一怔,一颗泪又落了下来。 所以她的姨娘,此生能再同她相见,是上天垂怜。 她突然哭起来,谢欲晚凤眸一怔,拿起了帕子。 他手上的动作却很轻,姜婳一边哭一边笑着,突然觉得今日的伤感都太过轻薄。 只要姨娘还在,便是她要再同这姜府斗上十年,又如何。 姜府从根部便是烂的,前一世便是她没有出手,言官依旧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了姜家,姜禹、姜玉郎被流亡出长安,祖母晚年住在简陋脏污的小巷,姜玉莹死于她匕首之下。 而这一世,她知晓前世之事,即便如何相斗,只要姨娘在,比起上一世的结局,都不会更差。 她轻声笑着,向后退了一步,红着眸望向谢欲晚。 “就是想回来了,这些年的一切,都多谢夫子。只是夫子日后莫要再如此随意出入他人府邸了,今日四下无人,日后若是被人看见了,有损夫子清誉。” 谢欲晚静静地望着她。 似乎她又用一句‘夫子’,同他拉开了泾渭分明的线。他望着手中的帕子,上面仍有些许泪痕。 他眸色很淡,似乎不太在意,只是轻声道。 “姜婳,我们做个交易吧。” 他望着面前红着眼的少女,似乎知晓,如若此刻他口中所言的是‘帮助’而不是‘交易’,少女便不会愿意亏欠他一分,拒绝得一定会比从前还要干脆。 “我给你一个姜家不会动你的身份,然后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静静看着她,这一刻用词格外地斟酌。 他甚至自己都没听出自己话语中的小心翼翼,他已经同姜玉郎割席,如今不会再如从前一般日日在姜府。 可将她独自放在姜府,他实在担心。 他需要给她一个,姜府那些人如何也不会动她的筹码。 姜婳一怔,手虚虚握住,望向谢欲晚。 ‘求娶’变成‘交易’,左右都是要相缠一生,她眸一动便是要拒绝。 青年一直注视着她,在她要开口的前一瞬,平淡道:“我要你将上一世丞相府有关商阳那边所有的账目都回忆给我,作为交易,姜家三小姐姜婳是谢欲晚的学生的消息,明日长安城将会人尽皆知。” “......我不曾记住。” 见她未第一时间拒绝,谢欲晚眸中划过一抹笑,君子如玉,此刻亦端方守礼。他躬身,轻声道:“那边有劳姜三小姐,知晓多少便回忆多少。商阳之事,有关我父亲,劳烦。” 他将礼数做的如此周全,又提到了谢大人。 姜婳眸间闪过一丝犹豫,随后在摇曳的花中,手指捏紧了衣衫。 缓长的风吹过假山旁的花,轻悠悠地歪了一片,少女眸色复杂地望着身前躬身的青年,最后轻声道了一句。 “好。” 时下被收入门内的学生,有崇高之地位。 被丞相收入门下的女学生,姜家便是人人恨她入骨,也不会明面上动她性命。应下,她便等同于多了一道保命符。 前世商阳之账目,她虽然不能全部回忆出,但是七八分其实不难。府中一切事物都是她在打理,因为商阳那边特殊,她每日都会将商阳的账目细细对上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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