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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禧怒气冲冲转身就走，还没出巷子，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和行李箱轮子交叠的声音。回头一看，是金歌，他身上大包小包的，跟逃难似的。 金禧明显一怔，“你也被赶出来了？” “嗯，我妈看我不顺眼。”金歌把手上的帆布袋子让她拿，里面的换洗衣服是金兰装的。 金禧才不相信他的鬼话，昨天还上演母子情深的戏码呢。 她接过，看了一眼，“谢了弟，你走吧。” 金歌问：“你去哪儿？” 金禧转过身，“我一天没吃东西，先去吃个饭。” “我也想吃。”金歌跟上。 “你回吧，我能出什么事。”金禧觉得好笑。 “我也被赶出来了，一分钱都没有，你让我回哪儿？”金歌两手一摊。 金禧内心叹气，“……走吧。” 姐弟俩走到了镇上的大排档，金禧一屁股坐下，想着弟弟仗义，便大手一挥让他自己去点菜。金歌也没客气，没过一会儿，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金禧瞧着堆得跟小山似的小龙虾，拍金歌肩，威胁道：“这桌子菜你要是不吃完，我就把你押在这儿。” 金歌：“……” 金禧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两口啤酒下肚，那股气慢慢疏解了，一种无法排解的悲凉涌上心头。 “你是不是觉得你老姐挺失败的……从小就学习不好，说话伤人，没计划没远见，还痴心妄想要开工作室当老板，最后的结局大概率也是关门倒闭吧……” 金歌剥小龙虾的手顿了顿，偏脸看她，“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大？账号没人看？” “算是吧。”金禧挠了挠头发，“其实细想想，我能做成的事好像很少……” 她从潜意识里突然浮现出一段往事—— 初三开始她的排名稳定徘徊在中下游，有一天班主任找到赵丽红，严肃声明金禧有考不上高中的可能性。 赵丽红家里困难，才小学毕业。长大后出来打工，办公室这种轻松环境又好的工作根本轮不到她。她深知学历的重要性，便和金兰商量着给金禧报了课外辅导班，把休息时间填得满满当当的。 金禧心里也着急，毕竟家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可她无论怎么做，进步的空间依旧狭小，这就导致她心里产生一种自我厌弃，但为了自己和家人的期待苦苦支撑。 有一天她因昨晚熬夜写试卷，白天在课上睡着了。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在课上指责她辜负家人的期待，问她是不是想子承母业，将来继续收破烂。 “破二代”的绰号也是从那时候如影随形。 金禧开始自暴自弃，她认为自己并不是读书的料，让赵丽红和金兰对她不要抱有任何期待。留下一封信就离家出走了，赵丽红和金兰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高速公路口拦车准备去广州找林祈越。 赵丽红一把把人拽了下来，她还处于受惊状态，情绪起伏太大，一天没怎么进食，跑到旁边的绿化带里吐，吐的全是酸水，吐完后定了定神，拉金禧跟她回去。 金禧身子后仰拖住她，“我就不回去！” 赵丽红抬手就要打过去，被金兰拦住，她尽力调整心情不想让矛盾进一步扩大，可还忍不住，“你知道你今天闹这么一出，会落下多少分！” 金禧甩开她的手，转身往高速口走，“分数，分数！你眼里就只有分数！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赵丽红追在后面骂：“你个白眼狼！我怎么不在乎你了！给你吃的，给你喝的，去学校点头哈腰请老师多多关照你，报的辅导班都是一对一的，就是想让你将来少吃点苦！你倒好，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就知道离家出走给我们找事！” 金禧快崩溃了，“我怎么没学！学校七张卷子，辅导班六张，昨天写到了凌晨两点还没写完。可我就是学不会啊！”她擦着泪，“连我们班主任都说了，我这辈子只能去收破烂……我们班男同学还给我起外号，叫我破二代……” 她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把这段日子的委屈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赵丽红听到这话心揪了一下，眼边红红的，她走过去，双手微微颤抖着，把金禧用力抱在怀里，一边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即日金禧班里针对近来不正之风——言语霸凌，开展班会，由班主任亲自主持。带头给金禧起绰号的男同学向她道歉，这让她手足无措。 金禧回到家迫不及待跟赵丽红和金兰分享，但赵丽红的态度耐人寻味，她只轻飘飘地回了句“知道了”。 后来金兰偷偷告诉她，是赵丽红发短信给班主任。 金禧诧异，赵丽红不会拼音，又嫌笔画麻烦，一直都是打电话，可从来没有发过短信。 金兰说所以才发了一晚上，又偷着把短信给她看。 周老师您好，我是金禧的妈妈赵丽红。首先我想向您道歉，金禧上课睡觉不是对您不尊重，而是因为我给她报名了课后辅导班，任务太重才导致她睡眠不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小时候没有机会读书，不想让她成为像我这样没文化的妇女。 金禧每天学习到凌晨，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我却指责她偷懒耍滑，对自己人生不负责，将来会走上我的老路。孩子还因为我的工作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对她的自尊心造成了莫大的伤害，我真的不配做一个母亲。希望老师您能代为传达我的歉意，谢谢。 金禧不禁感叹，赵丽红真的是伶牙俐齿，通篇言辞切切，看似全在指责自己，其实不然，她都能想到班主任收到信息老脸通红的模样。 后来补课计划暂时终止，与此同时赵丽红和金禧也在积极寻找其他可能性。有一回，赵丽红去画室收废品，看到那些色彩斑斓的画作，如同看到女儿璀璨的后半生，和金禧也想到一块儿去了。 在金禧拚命努力下，加上运气不错，那年艺术班扩张，她顺利通过艺考。后经过三年高中学习又考上大学。毕业后在高档写字楼里做着自己擅长的工作，一时风光无限，让她忘了她曾经也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孩。 只是如今，曾经的高光和伟大前程一同被现实打回原样，只是才刚踏入现实世界的边缘，就已经手忙脚乱了。 她从未有过所谓的成功，这让金禧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五味杂陈。 一想到妈妈和姑姑失落的神情，金禧生出惭愧之心，她觉得自己太混蛋了，一上头就露出獠牙，逮谁咬谁。不懂可以好好解释，或者冷静一段时日，再坐下详谈。 怎么能骂赵丽红更年期呢！金禧不由得伸手打了下自己这张死嘴。 真是活该被赶出家门！
第21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瓶啤酒下肚，金禧脑袋有点晕乎了，嘴里跟个和尚念经似的不停念叨，“我都三十一了，还是一事无成……” “三十一怎么了？”金歌很不解，剥了小龙虾塞到她嘴里。 金禧胡乱摸了把金歌的脑袋，“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说了多少回了，别碰我脑袋！”金歌啪啪打掉她的手，“年龄只是一个抽像的数字，只是一个记数工具而已，你的人生为什么要被工具绑架？” 金禧张了张嘴，无力反驳，“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你到我这个岁数试试……唉算了，我跟你这种人无话可说。” “我哪种人？”金歌比划了下眼睛，“眼神清澈，还未被世俗污染过的人。你跟我好好学学吧。” 金禧喝了口酒，哼笑一声，“那你还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金歌摘下手套，抢过她手里的酒喝了一口，老神在在地说：“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怎么了，我记得二十五岁之后你就不爱过生日了。你还记得小时候过生日有礼物拿，有蛋糕吃？还有家人朋友的祝贺吗？” “生日不就是当做一个属于自己的节日来庆祝吗？还有，你提都不想提的虚岁。明明就只是新年零点一到，全国人民放烟花庆祝，庆祝在这一天一起长大了一岁，多快乐的事啊！” 金禧觉得有理，但被一个小的这么教育，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哼一声。 “哼什么哼！”金歌又喝一口，白皙的两颊开始泛红，金禧看他那架势像是要出事，赶紧把酒夺回来。 金歌重重拍了下桌子，又道：“难道就要因为一个抽像的数字而剥夺了快乐本身？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没有悲伤也硬要制造悲伤，我觉得啊，你们这些大人真是闲的。” “我十七岁成绩下滑，你还不是劝我努力尽力了就好。三十一岁没有到达世俗的成功，那又能怎么样呢，伤口愈合期间先瞎活一活呗，然后再站起来不就好了。你又不是明天就要去西天了，怎么越长大越退化了呢？” 金禧心里敞亮了不少，着实想不到这理科男说得头头是道，高考语文作文肯定拿高分，刚想发自肺腑祝福他，转头看到金歌鄙夷的白眼，抬手又是一掌。 金歌已经喝醉了，一头栽在桌子上，嘴里还嘟囔着，“切，没理了吧，说不过我就只会动手……” 金禧翻了个白眼，背靠椅子无语半晌，苦恼该怎么把这个累赘弄回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凑到他耳边问：“你和安禾单恋多久了？” 金歌立马直起身，白痴似的笑了两声，“我……我还没表白呢！” 林祈越晚上开车带着方老师回老屋，打开车窗抬头望望金禧的屋子还暗着。此时他并不认为金禧会被逐出家门，顶多骂几句。邻居当了这么些年，他对赵丽红也算有点了解。赵阿姨是他认识的人里面最具智慧的母亲，金禧每每惹她生气或犯错误，她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以此达到惩戒的目的。若是她做错了，身为母亲也会低头认错。她们母女情感奔放，经常把爱挂口头上，为此他羡慕不已。 刚来东澄镇的时候，他经常拿赵丽红和陈芳作比较，绝大多数都是越比越气，也就慢慢学会放过自己，别人的妈他也羡慕不来。后上初中，他听说了一句话：一个女婿半个儿，那他也有机会住进对门，叫赵丽红一声妈。 林祈越心里挺美，又觉得好笑，他和金禧八字还没一撇呢。 停好车后，林祈越从后备箱拎了好些东西下来。祖孙俩进了家门，依着老太太的吩咐，他摆好香、米油、对联、汤圆、柴火…… 小姨陈华是踩着点到的，还带着安禾。她见老太太在摆碗筷，一步一步走得有些吃力，便让她去沙发坐着，嘴里埋怨拜个灶神，随便走个小仪式就好，非要大张旗鼓累着自己。 老太太心里又不舒服了，一面忙手头活，一面叨叨她踩点到心不诚，没完没了的。母女俩一人一句，谁也不让着谁。 安禾早就躲到楼上去了，林祈越在厨房里听着也是心累，走到堂屋就对两人嘱咐快到十二点了，好日子不能吵架，要多讲吉言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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