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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娴雅杯子一撂，眉毛一耸，尖利地：“老流氓你放手!”全场死一般寂静。 张娴雅全然不管，挣脱开手后，阴冷着脸直接回屋了。 “喝醉了喝醉了，都喝醉了。” “哈哈，是啊，新媳妇看起来是个心直口快的。家里要碰上个什么大事，这种媳妇才能压得住阵脚，稳住军心。晓华，你能娶到这么能干的媳妇，真好福气啊。” 最后在顾家几个关系好的乡亲抽科打诨的玩笑话中，场面重新热闹起来。 可人人表面还带着笑容，对顾有福王秀珍说着恭喜，享福了之类的好话，心里早笑得打跌。 顾有福两口子打落牙齿和血吞，强颜欢笑把四十多桌酒敬完了。 张娴雅和公婆的关系在婚宴结束后就陡转直下。 顾有福和王秀珍本来头前两天一直忍着没发火，再来对张娴雅在婚宴上给客人甩脸子看，让他们大大失了面子，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可张娴雅对公婆的黑脸视而不见，不但全没有做新妇该当伏低做小的自觉，依旧对顾家嫌这嫌那，大发怨言。 于是，矛盾终于在第三天的早上摁不住了，王秀珍先爆发了。 起因是顾家的早餐吃的是面条。 在农村，早餐都吃得很实在，一般是干饭，一定要是白米饭，实在货，因为吃完就要出门去干活儿。要在地里干一上午的活儿呢，不吃饱，干不动。菜就比较随意了，随便炒个空心菜或者直接一盘自家做的泡酸菜或者大头菜之类的下饭就成。 顾晓华疼媳妇，所以这几日叫家里不要天天早上整干白米饭。因此每天顾家会换花样煮早饭，白米饭搭配炒素菜，焖四季豆饭，焖洋芋腊肉饭等，这样子来轮着换，但保证了都是米饭。 到这天早上，顾晓华好说歹说不做米饭了，吃面条。 农村一般晚上才吃面条的，晚上那顿弄得最简单。因为农村的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又节省，不怎么看电视，所以简简单单吃了好早点上床睡觉。 就说这天早上顾家吃面条——顾家仍对张娴雅特别照顾，尽管全家都对她憋着一肚子火——给她弄了两个油煎鸡蛋，其他人都只有一个蛋，独她两个。 张娴雅这三日也是憋了一肚子邪火，顾晓华三催四请叫醒了她起来吃早饭，此时一看鸡蛋面条，顿时脸拉得老长，“就不能吃好点吗？大早上的，不是干饭就是面条，尽弄些粗糙的给我吃。乡旮旯买不到面包牛奶，豆浆包子油条总有的吧？还农村人呢，这么简单的吃食都不会弄，到底是懒呢还是故意寒碜我呀！” 张娴雅只当顾家人不喜欢她，所以随便弄些吃的膈应她。 她并不了解农村人三餐的习惯，而且她常年生活在城里，出门就能买到包子豆浆油条，就以为这些东西做起来很简单。 可打豆浆做包子油条，要提前泡豆子、和面、买新鲜肉来剁成泥，黄豆还要用磨盘磨成浆，都是精细活儿，极费功夫的。 而且这是在农村啊，打哪儿去想买就能买到新鲜猪肉呢？ 村里人吃回猪肉，得等到大队上杀了猪，村里的高音喇叭通知大伙儿今天有猪肉卖，那才有得买。而大队杀猪，一般都在农忙季节。农忙的时候需要吃好点，吃好了，肚子里有油水，才有力气插秧割谷子收麦子掰包谷，平时就很少杀猪卖肉。 好了，就是这么一番话，叫王秀珍彻底爆发了，端在手里的面碗往桌上一蹾，“你不喜欢吃就不要吃，哪儿那么多废话呢！我们家是娶了个媳妇儿回来，不是请了个祖宗！” 张娴雅长这么大，还没谁当着她的面这么大声垮气地对她说过话。 在家里，她父母说她一两句，她只会把气势搞得更凶。 何况，来农村前，她爸妈也是私下嘱咐过她一番的，便是顾晓华入赘的地位不能改，不然以后丈夫和婆家会合起来欺负你！ 自古以来，新妇进门都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本该是顾晓华的“待遇”，怎么反倒成了她的了？ 这下好了，连日来积累的怒火，加上顾家全没有儿子只是倒插门的观念，你们顾家糊弄我吗？糊弄我们张家吗？想要把顾晓华入赘的事实蒙混过去吗？ 那不成！ 现在就给顾家一个下马威。 就见张娴雅抬手端起面前那碗鸡蛋面，高高举起，下一秒，她将其砸在了桌子上。 没往地上砸。 因为顾家的厨房没用水泥硬化，就是泥巴地面，夯实了的泥巴做的地面。张娴雅知道这种地面砸不烂碗，她冷冷的一牵嘴角，将面碗砸在饭桌上。 顾家的饭桌是木头桌子，也砸不烂碗，但是桌面被砸出了个坑，还把一整碗的面汤溅得到处都是——张娴雅就想要造成这样的局面，才足够显示自己的怒意和威风。 张娴雅左边坐的顾晓华，右边就坐的婆婆王秀珍。 王秀珍气得发抖，顾不得清理溅到脸上和胸前的面汤，她抬手就给了张娴雅狠狠一巴掌。 张娴雅没想到才新婚呢，婆婆就打自己，她本来还在那得意洋洋，全无防备。被掌掴后，还愣了会儿，随即目眦欲裂，尖利地叫出来：“你敢打我？！”她啊啊一串大叫，张牙舞爪地就朝婆婆扑了过去。 王秀珍是个强势的，张娴雅也是个强势的，婆媳两个当场厮打起来，扯、抓、挠、扇、咬、踢、揪、撞……两个身形又差不多，下手根本没想过要放对方一马，不一会儿各自披头散发，皮青脸肿。 顾有福肯定站在王秀珍这边，他也很看不惯这个儿媳妇的做派。才过门没几天呢，不但砸了家里的饭碗，还打婆婆，这得了？ 根本不顾公公和媳妇之间的身份，冲上去就揪着张娴雅的头发控制住她，叫王秀珍狠扇了两巴掌。 那厢顾晓华先拦着他妈不让打媳妇，这下加入了爸，扯得他老婆头皮都要掉了。他只好叫苦不迭地去掰他老头子的手，嘴里急喊着让老汉儿赶紧放了张娴雅的头发，这成什么话！ 顾春兰看得开心极了，偶尔趁乱踢张娴雅一脚下黑手。 顾晓峰跟爹妈和姐姐是一条心，恨哥哥竟娶了个这样的嫂子，嘴里叫着“哥，你不能打老汉儿哟!”实际上抱着顾晓华不放，叫他帮不上张娴雅的忙。 场面混乱极了，当然主要还是婆婆和媳妇两个打，各自发出尖利高亢的痛叫声，嘴里污言秽语不断。 于是这天早上，还没出门的三庙村的人，都听见了顾家传出来的激烈的叫骂声，还有王秀珍的嚎啕和张娴雅嚷嚷着要离婚的话，动静实在太大，杀猪一般，可说是顾家脸上的遮羞布一下子给撕得一干二净。 打完了架张娴雅不顾顾晓华的下跪哀恳，收拾东西立马走人了。 外面院坝里王秀珍寻死觅活，骂顾晓华是不孝子，骂顾有福和顾春兰不中用，骂自己眼瞎挑了这么个儿媳妇，全家人都骂完了，唯独不骂还有一点指望的顾晓峰。 顾晓华心头埋怨母亲，张娴雅前脚出门，他后脚收拾行李就追了去，全然不顾家里仍旧哭闹不休的爹妈。 国庆节还没结束，儿子媳妇来也匆匆，留下一地鸡毛。 顾家老两口当初邀请村里老少务必到来家赏脸吃席、实则是向乡亲炫耀自己儿子招了个城里媳妇的话还没落音呐。 顾晓华和张娴雅最终没有离婚，但是此后张娴雅再也没来过顾家了。 顾家刚开始还想着张家的一切将来都会姓顾，所以厚着脸皮跑去省城缓和关系，讨好儿媳妇，一年大概有两三回的样子吧，比如春节、端午节，后来渐渐也不去了。原因无他，连张德生和朱洁丽都觉得这一家子很讨嫌。 到后来，顾家不去省城，顾晓华就只好五一国庆回一趟老家尽尽孝道。但是很重要的春节过年这些日子他就不回去，因为张家这边需要他。 日子一长，顾有福王秀珍终于认识到了顾晓华是入赘、是倒插门、是别人家上门女婿的事实，开始怨天怨地怨张家，怨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倒成了别人家的了，逢年过节给别人的爹妈尽孝，两口子怄得要死。 以上都是后话。 国庆节后，顾有福和王秀珍在家里很是躲了一阵子，躲着村里人，生怕被逮着追问那天早上他们家里在吵什么。 可，就只是鸵鸟心态罢了，村里人早已经在背后把顾有福和王秀珍两口子笑死了。 再回忆起结婚宴上的种种怪异之事，各种流言就传开了，逐渐就猜到了顾晓华是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了，顾家自此沦为全村人的笑柄。 然后，这时候，德芬自然也被拎出来，大家对她有了全新的谈论。 “顾晓华那个陈世美真是活该啊，放着德芬那好的姑娘不娶，非要上赶着去倒插门。明明可以当大爷的，这下好，给城里女人一家子当孙子，活该！” “德芬有文化，又勤快，长得还那么好看，完全挑不出一点毛病。谁要是能娶到她，真的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哦。”
第32章 天气转凉了，寒气渐生，早晚都能感觉到丝丝寒意，走在大街上的人们也都已经在身上添置了一件外套。 寒露过后很长一段日子，尽管节令又已越过了霜降，但是德芬因那次相亲的遭遇怄得太狠，很长一段时间没缓过来，她也不知道如何调整心绪。 头一次恋爱，头一次便遭受这样的重创和侮辱，她一个在农村务农七八年的姑娘家，家里爹妈又都是不识字的农民，身边没有见多识广的朋友来开导她帮助她走出阴霾，德芬就只能自己笨拙地依靠着时间的流逝来慢慢抚平伤口。 情绪低落就不大想去外面见人、同人交际，县城那明宇会计培训学校的课程她就暂时没去上了。但德芬也没就此颓废，她只是把愤怒默默化作动力，不上班的时候就躲在宿舍里用功学习。 会计培训学校发给她的教材是适合零基础的人用的，从会计科目的概念开始讲，由浅入深，所以虽然是自学，但是教材合适，德芬又努力，加上本身有高中的文化打底，因此她自学得还挺快，已经将那本《初级会计实务》学了三分之二，另一本《经济法基础》她也背了一半了。学以致用，销售帐记得也有模有样了，加上善于吸取经验教训，如今她再没贴补过钱进去。 一直到十一月初，昨天是三号——龙兴镇逢三、六、九这几个数是赶场天——昨天，德芬妈吴淑容背着一百个鸡蛋到镇上来卖，完了后来找女儿说话。 德芬已经有近一个月都没回家去了，吴淑容来看看女儿，同时跟她说了乡下发生的事情。 自然是跟德芬有关的。 从她妈口中，德芬知道了顾晓华在省城做了他领导的倒插门女婿一事，一时感慨良多。 顾家指着顾晓华光耀门楣，如今看，不知道他爹妈是不是当他是顾家的耻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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