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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销社店面里此时只他一个外人，韩岱山明显感觉大家的视线都落到自己身上，那么赤裸裸，好好一大男人，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偷眼看德芬，她似乎也很无措，脸上挂着一抹不自在的笑容，耳垂红红的，低着头把那本初初级会计实务书的书角折了又展开来细细抚平，抚平后又折起来，反反复复，书页下方已经显出明显的折痕。 他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问德芬：“该下班了吧？” 德芬也抬头去看了下钟，此时才下午五点钟，便怏怏地回：“没，还早着呢，要六点半。” 县城里很多国企是下午五点半就下班了，但是德芬工作的这供销社在乡镇上，因为主要服务基层，因此下班晚，得等到六点半。 还有一个半小时德芬才下班，那他来早了。 “德芬，你今天回家吗？要回去的话，我等你下班一起走。” 他是想，如果德芬要回乡下去，那他就到外面去等她，免得他杵在德芬的柜台前，两个人都成为别人窥视的焦点。他倒是一走了之了，可德芬却要被供销社的人说三道四了。 德芬有些犹豫，“我，我倒是想回……” 她已经一个月没回去了，昨天吴淑容来看她，德芬发现妈妈头上白头发好像又多了些。 虽说这个季节快入冬了，秋收冬藏，早过了农忙季节，乡下的庄稼地里已根本没什么农活儿要忙，什么都在蛰伏。但德芬想着自己一个月没回家去，回去看看爹妈也好。 上次她走得时候还红着眼，爹妈肯定也没少在她走后抹眼泪，这就回去陪爹妈说说话，宽慰宽慰老两口。 只是，德芬只是因着韩岱山问起才突起了那么点想回家的念头，临时起意的，并未下定决心。 “那我到外面去等你，下班后我们一起走。” 说罢，没等德芬给他确切的回复，韩岱山拔腿就出了供销社。 德芬倒有些骑虎难下了。
第33章 供销社今天很冷清，大家都有些无聊，不是凑一块儿摆龙门阵，就是趴在玻璃柜台上发呆。这冷不丁进来个男人，长得周正不说，穿得还像国家干部一样，白衬衣、军绿裤，腰间系一条土黄色的带铜扣的皮带，胳膊下还夹着个皮质公文包——这个年头，人们对这样穿着打扮的男人由内而外的敬畏。 而他进了供销社也不买东西，径直找到德芬，一直缠着她说说笑笑。 大家便都停止了各自手头上的事情，也不聊天了，目光就聚焦在他身上，努力竖起了耳朵听壁脚。 隐约听到他提及县城，噢，还是县城来的干部，这敬畏之心更甚。 德芬来供销社上班，看她模样俊，有那些个热心的大姐大妈早盯上了她要给她介绍男人，但都被德芬推说已经说过亲了而遗憾罢手。 众人只见韩岱山对德芬一直很热情，此时又听到他说要等德芬下班后一起回家，加上德芬看见韩岱山时脸红害羞的样子都被众人纳入眼底，便当这个便是跟德芬说过亲的男人了。 很多人都有一种潜在的心理，便是对上位者不自觉地想攀附结交。 众人误以为韩岱山是县城来的干部，有意讨好，这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主意道：“今天天气不好，一下午都没顾客进门，提前一会儿走没关系的。德芬，要不你去给主任说一声？” “是啊，反正都要到下班时间了嘛，也耽搁不了什么工作。德芬，主任知道你已经连续几个星期都没回家了。你就说今天想回去，晚了怕要走夜路，她肯定放你提前走。” “真要有人来买鞋，我来帮你卖。”旁边柜台卖成衣的营业员还热情地说。 同事们一撺掇，德芬便下定决心就回家去一趟。。 她先去后面办公室找到主任请了假，果然很顺利。然后出来快速将帐和实物同旁边那卖成衣的营业员共同清点了下，签字交接。 ——今天一双鞋也没卖出去，账目清晰简单。摆在柜台里的只有十几双样鞋，其余的都在库房，库房锁了门，不用德芬去清点，库房的要到月末才盘点一回。所以，两分钟内德芬就把帐和实物跟同事交接好了。 韩岱山站在供销社外环视了眼大街的功夫，德芬已经请好了假并交接完毕并，挎着她的书包出来了。 她在大门外左手边找到倚在墙上的韩岱山，“走吧。” “这么快？” 韩岱山刚拿出一包烟来，预备抽根烟解乏，忙又把烟揣裤兜，跟上去。 “嗯，我跟主任请了假，提前一小时下班。” “你们主任很通情达理的嘛。” “是，她人很好。” “你的会计自学得如何？” “已积攒了好些问题想要向韩老师你请教呢。” “呵呵，那正好，我就在回家的路上给你解答解答，快点把你的问题都砸过来吧。”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竟然很快就过去了。 等走到雀儿沟村的村头，两人不约而同都沉默起来。 因为家在村东头，韩岱山家的那排瓦房已经在望。 韩岱山嘴角扯了个似乎无奈的笑，像个愣小子似的，一脚将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踢进旁边的水田里，“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家了。” “是啊。”德芬望着前路，心里隐秘地有些跟他难舍难分。 一条往左边的岔路是进雀尔沟村的，一条大路仍在往前延伸，会一直通往前面的三庙村，之后她就要一个人行路了。 乡下没有刮风，一切静静的直立着。因为已经是深秋，漫山遍野都是一片萧条模样。 土地里没有庄稼，只有割倒在地里的玉米杆子任其风干晾晒着，等到晒干后，人们会一捆捆收回家去当柴禾烧。 田里也只剩下十多分高的稻草杆，让它们自己烂，烂在水田里就是天然的有机肥。如今只剩一汪汪清可见底的冬水田，倒映着天边初初升起来的银白色的月亮。 深秋的傍晚的七点钟，周围的一切已变得灰蒙蒙的了，远山和大树逐渐成为黯淡的天幕前面一道道灰黑的剪影。 “我要回家了，再晚就看不清路了。”德芬看看天色，又瞥一眼踯躅不去的韩岱山，“我们，嗯……韩老师，我们下个月会计学校再见。”德芬忽然语气轻佻的称呼他。 这一路行来，尽管两人谈论的不过是枯燥乏味的会计分录，但韩岱山言语幽默风趣，德芬的笑声洒了一路。心情好，对他说话就少了矜持。 便是这声俏皮的称呼像是给了他理由和勇气，韩岱山跨前一步，挡住了德芬的去路。 “嗯？”德芬疑惑地看他。 韩岱山凝着德芬，将他憋了一路的一直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德芬，先前在供销社，我不方便细致问你。现在我想问问，之前你说你家里有事耽搁了，所以你才没来会计学校上课，到底是什么事？” 德芬脸上的笑容凝固，紧抿了嘴将脸别向一旁。 韩岱山见德芬脸色遽变，顿时有些慌了，忙磕巴地解释道：“我，我只是想……我们是朋友，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我没别的意思，德芬，我并非刻意要打听你家的私事的。我只是想，想……如果你家里人有个什么事，我毕竟是男人，又在县城工作，可能在经济承受能力和认识的人脉方面都比你要好，或许我能帮得上你的忙。真的，我真只是这么想，请你别多心……” 德芬哑然。 原来他以为她家里人出了什么事。 她抬头望了下韩岱山，正对上对方热切的眼神，德芬只觉得像是触电般，心跳陡然加速。 屈指算来，她和韩岱山前后见面竟总共不过四回，可这个男人比她认识了二十多年的顾晓华待自己都要好。 谈过一段时间不短的恋爱，又已经是成年人，德芬不是没有察觉到韩岱山对自己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愫，并非是普通朋友那种友谊。 他的温柔体贴令她潜意识地习惯把他当依靠，只觉得这男人好像无所不能，就像柔弱的小草有了大树的庇护，就是站在他身旁心中都感觉踏实了不少。 德芬不否认自己对这个男人一样有异样的感觉，可一想到上次相亲的经历，她便不敢奢想了。倘若韩岱山也问她那种侮辱性的问题，或者是不问，但是他在意，那该怎么办？她也许能承受再一次的打击，但是，她并不想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高大的形象崩塌。 是呢，他说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她心里的苦闷正没个释放处，这朋友可以当自己倾吐的对象么？ 又一想，她都知道他大龄未婚的难堪，既是朋友，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自卑、消沉。从前她劝慰他的言语总觉得过于苍白无力，或许如果他也知道了自己的难堪，说不定他从此就能振作起来了。 也是一种试探，德芬想，如果他有着跟那个相亲一样的想法，那么从此后就跟他保持朋友的距离，于他于自己，都有好处的，不至于耽搁了谁。 于是，德芬低声回道：“不是，我家人没出什么事，谢谢你的关心。” “那就好。”韩岱山明显长松了口气，“只要你家人安好就行。” 德芬轻吐了口浊气，垂眼看着脚尖儿，“是我自己遇上了事儿。上个月有一回周末，爹妈叫我回家去跟个男人相亲……”随即，德芬就把整件事全部告诉了韩岱山。 “我知道我爹妈是为我好，我也不想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叫他们操心不已，所以我并没有拒绝相亲，我也想早点嫁了。只是，相亲就相亲，事情没成，他便这么侮辱人，我就想不通，我很难过。我就想，算了，一辈子不嫁了，就待在娘家给爹妈养老送终也挺好，可是村里人说闲话，我爹妈抬不起头来。这个事情过去后有一个月了，昨天我见到我妈，我感觉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都是因为我，我不孝。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想委屈自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岱山，我很痛苦……” 前面在讲述相亲过程的时候德芬很平静，可是到后面，说着说着，想到自己沦为这样的惨况，明明自己有很好的条件，都因为被顾晓华的甜言蜜语哄骗耽搁了青春，委屈、怨恨、自我唾弃、还有这些日子来打落牙齿和血吞却没个人开解安慰的痛苦，一股儿席卷而来，德芬眼里泪水翻涌，逐渐忍不住，捂着嘴哭出声来。 此时的韩岱山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他听说德芬在相亲，莫名其妙有种快要失去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的焦灼感，心慌意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德芬的哭声，脑子一机灵，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一把将德芬拥入怀中，“你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他火热的身躯叫德芬僵了僵，慢慢，她的手缠上韩岱山精壮的腰身，头脸也趴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痛痛快快地狠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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