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镇政府?自然是吴慎行要找她。 多半是有急事。 不然的话,赶场天叫个乡亲帮忙带信了就是了。 德芬就跟爹妈说了声,去了镇上找吴慎行。 “是小韩要找你,电话打到我这里,请我帮忙转告。”吴慎行说。 德芬觉得好笑。 是谁说不要靠表舅的? 他有事,还不是第一时间找表舅。 自己都还不知道他竟硬跟表舅接上头了,何时暗度陈仓的呀?明明两人自定亲以来,都还没找机会一同去拜会过表舅呢。 谁知道吴慎行下面的话把德芬吓得脸都白了。 “岱山让人打了,脑袋瓜子开了瓢,你赶紧去县人民医院照看他。” 德芬听到这话是六神无主。 韩岱山那个性格的人是不会争强好胜、好勇斗狠的,是什么人要打他?还把他打得都进了医院了呢! 德芬追问吴慎行,吴慎行笼着眉道:“他就只说被人打伤了,想要德芬你去照看他,别的他不愿多说。——你快去吧,事情了解清楚了给我打个电话,也好让我放心。” “嗯嗯!” 德芬心急如焚,不敢再耽搁,急忙坐车奔去县城人民医院。 到了医院看到了人了,德芬才知道,韩岱山其实已经住院几天了,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此时除了脑袋上纱布还没拆,他人已经下地活动。他是躺不住的,正在隔壁房里跟病友唠嗑唠得起劲儿呢。 原来这一年,县城的几十家国企改革进入攻坚战,韩岱山所在的县第四棉纺厂也在其中。 那天,第一批下岗职工名单公布出来,下岗工人们群情激奋,纠集一起要找厂领导要说法。 对方不是痛哭流涕地陈述家境困难,就是怒气冲冲地骂不绝口,搅得他心里沉甸甸的不好过。 闹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厂领导也想过救企业,可是现有的体制若不打破,这企业根本就救不了。 而且韩岱山一看,带头闹事的几个职工中有老刘几个老员工,都是跟他关系很铁的。 他便站出来讲了讲自己的想法。 “我说,国企改革已势在必行,国有企业必须要动大刀子才能改变目前亏损、人员冗余、工作消极怠工吃大锅饭的现状。不改革,企业就要破产,就要完全垮掉,大伙儿终究都要离开这个企业。早点出去,还能抢占先机。其实走出去看看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更大,天地更广阔,像沿海那边,现在,广州、深圳进玩具厂电子厂工作,一个月的工资,顶咱们在这里的三四个月工资呐。” 他苦笑,“结果老刘几个却以为我在为领导说话,说我假惺惺,怒火中烧,很激动,完全不听我的劝说,还把我打了。” “怎么听得进去呢?人家一看你出面,只觉得寒心,恨都恨死你了。”德芬哭着埋怨他,“你也不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搞财务的中层干部,劝职工下岗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你越俎代庖,活该!你平时那点聪明劲儿呢,跑哪去了?!” “是是,是我考虑不周,所以被打了,我也认了,我一点儿都没还手。”韩岱山嬉皮笑脸道。 片刻后一声叹,“首批下岗的人都是企业的老员工,我刚进厂的那会儿生涩得很,他们还给过我许多帮助。哎,没想到,如今反目成仇。” 德芬便没话了,只心疼死他了。 又过了会儿,韩岱山不服气,自言自语说:“我是真心觉得死守在棉纺厂,迟早成一烂包,还不如拿着补偿早点出去闯荡一片新天地。我相信老刘他们冷静下来想一想,会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德芬哼了声,以示他太过自恋。 两个人抱着享受了会儿静谧时光,韩岱山将她推开,捉着她的肩膀,神色庄重道:“德芬,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照顾我的,我是有个重大的决定想跟你商量商量。” “怎么了?”德芬看他眉头笼着,语气又这样凝重,不免紧张。 “这几天在医院里,我好好想了下,德芬,我觉得我也需要来一场重大改革。” 躺在医院里的韩岱山愁绪满腹,感觉国企已经不保险了,指不定哪天下岗的命运就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有些担心将来没法给德芬稳定的生活。不破不立,所以,他想干脆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决定申请主动下岗。 “他们骂我何不食肉糜,说我是农村人,不像他们生长在城市里,没土地,离开了单位就没法活。而我没了工作还可以回乡下去种地,总之有饭吃。其实我当年分配了工作后户口就转到县城来了,老家哪里还有我的地?不过爹妈和妹妹的地也足够养活你我。可是我不服气,我就要看看我离开了国企,不回乡下种地的话到底还有没有饭吃。” 韩岱山的想法就是,他想要主动辞职下岗,但下岗后就没了收入来源,势必第一要务得想办法谋生,因此原本说定的国庆节结婚的事情就得搁置了。 “咱们结婚后可能很快就有孩子,我要是不赚钱,孩子咋养活?难道让你我的父母养吗?而且家里多了一口人,肯定需要壮劳动力的,我势必就要被土地拴住了,这不是我的理想。德芬,我们就把婚事暂且搁置一下,等我的经济状况好些了再举行婚礼。我保证,一年,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一定找到稳定的赚钱的法子。德芬,你相信我。” 德芬沉默不语。 她在企业干了不足半年,没有那些包分配的职工对企业的感情那么强烈。但是,她觉得韩岱山要走出国企,则是个很大的事情,比两人结婚还重要。 那感觉就是十年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了,突然一天,被赶出朝廷的感觉。 读书人不进朝廷,那还能干啥呢? 她觉得韩岱山想要干的这事儿不是她能理解的范围,因此没说话。 看她迟迟不开腔,韩岱山也紧张,“我才说要你跟着我享福的,结果,你还没嫁给我呢,我就想要你吃苦了。德芬,你,你愿意跟着我吃苦吗?” “德芬,你相信我么?相信我有出头的一天么?” 德芬被他问得没法,反问他:“那你想好了后路了吗?不能冲动地离了职就完了,后面呢?后面你要怎么做,你想好了吗?” “肯定已经想好了,只是——”韩岱山一脸羞惭,忸怩地:“就是,就是,可能,可能要动用我给你的彩礼。我需要一笔创业基金,德芬。” 德芬看他很有主意的样子,点头同意了,“人挪活,树挪死。你既然想好了后路就成,我信你。” “德芬,你真好!” 韩岱山不禁对温柔解意的未婚妻生出无限怜爱,不停地抚摸她的身子,吻她的脸和嘴。 但是,曾家和韩家都强烈反对。 真是好事多磨。 两家老人专门把德芬和韩岱山喊回去开家庭会议。 两边都希望他们两个赶紧把婚结了,免得再横生枝节。 “实在是折腾不起了。今儿不是德芬出事,就是明儿岱山出事。爹妈都老了,这心脏都承受不了。”韩岱山他爹作为发言人代表讲话。 其余的家庭成员都猛点头。 显然两个准新人没回来之前,双方的家长就已经商量出了个结局了,目前只是向他们知会一声而已。 父母都说家里有几亩地,即使德芬和韩岱山两个都没农村户口,养小家庭一家子都不成问题。把庄稼好好种种,再搞点副业养殖业,养些牛羊鸡鸭,家里再去承包一个村里的鱼塘,两口子勤快点,日子肯定能过好的。 但是,韩岱山却不想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最后还是回到农村。他想得更多,想干更大的事情。 德芬帮着劝两家老人,“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放心,我和岱山就在外面干个一两年,若那时候仍没赚到钱,再回来农村务农也没关系。地就在那里,它又不会跑。” 韩岱山没想到德芬比他还想到长远点,她还能把他创业失败后的退路都想好了,且她还愿意跟着他在外面一起干,不禁眼睛一热,将德芬狠狠抱住。 对爹妈提议早点把婚结了的事情,德芬也好好想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一来不想让两边老人再操碎心了。二来,她觉得,既然早晚都要结婚,那就不要推迟了,结吧。结婚后一起出去闯荡,吃苦受累都在一起,福祸都绑在一起。 便对韩岱山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我觉得我们应该抓住当下。” 韩岱山原本是想让德芬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让她在他们村争回一口气,这个想法暗藏心里,没跟德芬透露一点,因此才提出暂时搁置婚礼。但是一听德芬这话,想到去年她遭遇的那场车祸,韩岱山心有余悸,也不愿再等了。 对,应该抓住当下。 反而他很积极地想要把婚礼提前,“这段时间厂里下岗职工在闹,棉纺厂已经是半停工状态,我有的是时间,我们就尽快把婚结了。” 想法一致,说到结婚,就开心,开始商量细节。 德芬想到他下岗后就要朝外掏钱了,可能一两年内都没入项,便说:“别办酒席了,那要花好多钱。我们去相馆照几张婚纱照,然后领了结婚证,把至亲之人请来吃个饭,就算完婚了。” “可是这也太俭朴了。至少,至少办个十几桌吧。” 德芬含笑摇头,“如果你实在想要给我一个印象深刻的婚礼,那你带我去省城看烟花秀吧。我听电视新闻上说,香港回归,省政府要在人民广场前经流的长江游轮上举办烟花秀表演,庆祝这一千载难逢的盛大喜事。” “好,我们就去看烟花秀。”韩岱山将德芬搂紧,吻着她头顶的黑发,“德芬,记住我这会儿说的话——等我韩岱山发达了,我一定要给你补办个盛大的婚礼,在我们乡下老家开六十桌流水席,我要把雀儿沟村和三庙村的头面人物都请来吃席,晚上再搞一场烟花秀,让十里八村的人都看得见!”
第40章 世事颠颠倒倒。 顾晓华怎么也没想到,尽管老丈人叫他不要指望了,可他仍旧还做着升职加薪的梦呢,突然有一天他竟变成了下岗工人,他觉得自己肯定进入了梦魇。 一九九七年,他丢了让村里人人人歆羡的铁饭碗,没工作了,这距离他九三年大学毕业后工作才进入第四年啊。 时间不知不觉就步入了一九九七年,国企改革进入快速道,下岗潮席卷大地。大学生不吃香了,大学生也下岗了,现在国家已经全面取消了工作包分配政策了,讲什么市场经济,讲什么双向选择! 顾晓华好恨呐。 这与从小父母、长辈、老师,给他灌输的“只要把书读出来了,工作和户口都不愁了,从此捧上金饭碗,怎么摔也摔不烂……”的思想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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