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惯那不也来咱们厂十几年了吗?高贵个啥?而且你也别老说他们大学生不大学生的,我家孙子明天高考,不也是大学生?” “现在的大学生和以前的能一样啊?现在阿猫阿狗都能读大学!” 大家哄笑起来,海姝也跟着笑。 又有人说:“那两口子大学是读了,但没毕业啊,不然那年头大学生那么值钱,他们怎么到咱们厂?” “对对,我也听说没毕业,为啥啊?” “这咱就不知道了,成绩不好,毕不了业吧?” 毕不了业?两人都没毕业吗?海姝心中疑问重重,又不想直接去找那对夫妇,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他们的领导,也就是不久前说出熔炉里发现人骨的那位徐主任。 徐主任正在组织工会写春联,忙得满面红光,一见海姝又来了,红光都变成了冷汗,“海,海警官,你又有啥事啊?” 海姝一看徐主任的字,笔锋苍劲,写得十分大气,海姝捡着好话夸了两句,徐主任没那么紧张了。海姝这才将他请到门外,问起那对夫妇。 “梁澜军和赵月?怎么查到他们身上去了?”徐主任很意外。 海姝解释:“不是查到他们身上,是想多了解一下工人们的情况,以便后续侦查。” 徐主任只当是普通问询,“他们啊,除了不合群、没孩子也没啥不好的了。灰涌大学,咱市最好的大学,在全国都有名呢,他俩都考上了,幸好没毕业,不然怎么可能来我们厂里工作!” 海姝问:“那他们是为什么没毕业?” 徐主任:“这就说来话长了!” 徐主任领着海姝回到文员办公室,在一堆并不整洁的人事资料中翻找到梁澜军和赵月的,一边泡茶一边说:“他们到岗时,还是我给办的呢。” 海姝看着泛黄纸页上贴的登记照,梁澜军和赵月都才二十来岁,长相和现在差别很大,男的英俊女的秀美,但眼中的神采却是一致的忧愁。 照片下面的个人资料上没有写大学就读于哪里,学历只写到了高中。两人的老家在不同的县城,但都属于灰涌市管辖。海姝拿出手机查了下地理位置,两座县城都在灰涌市北边,和周屏镇相隔较远。 “这上面肯定不会写大学,他们也不愿意。伤疤嘛,谁都不愿意揭开。”徐主任终于把茶泡好了,那大茶缸子又黑又黄,他还找来一个纸杯,要倒给海姝。 海姝没动杯子,徐主任局促地笑了笑,“我的消息也不保真,我听老厂长的意思好像是这样。” 海姝说:“老厂长?李云?” 徐主任道:“对,就是李云老厂长。” 海姝微蹙起眉,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李云的名字上,而上一次与李云有关的事,是广永国说——因为在熔炉中发现了尸骨,李云要求重新建厂。 徐主任说起在李云那儿听来的事—— 梁澜军考上的是灰涌大学的农业学院,那年头,学习农业是很吃香的,虽然工作环境比较艰苦,但受尊敬,社会认同感和自我认同感也高。 梁澜军入校后成绩一直很好,但他性格不太合群,比较孤傲,看不上不如他的同学。后来农业学院有去国外搞什么研究的名额,梁澜军以为照各项评估,名额一定是自己的,但是名额公示时,上面却没有他。占了他位置的是在他眼中绝对不如他的同学。 他找老师理论,老师没有给他一个明确解释。他又找那位同学。这期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他把对方打伤了。 这事闹得很大,那位同学的家人、朋友每天到农业学院要求给个说法,学院的领导闭门不见,他们就去找学校领导,甚至威胁叫来媒体。 那时媒体可不像现在这样没有公信力,一旦上了报纸上了电视,灰涌大学的声誉必然被重创。 于是梁澜军被停课,不久被勒令退学。 此事给与他和他的家庭重大打击,在帮他支付了所有医药费之后,他的父母与他断绝关系。他在学校优秀,但是出了社会,却是个“残废”,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不知道怎么养活自己。在退学后到来到周屏镇前的几年间,他在灰涌市打着零工,过得大约十分辛苦。 也是在这期间,他遇到了学妹赵月。 “但这是后话,梁澜军被退学时,赵月还没考上灰涌大学。”徐主任呷了口茶,往下说。 赵月读的是新闻学院,比梁澜军的农业更加热门。这要读出来了,以赵月当时的相貌和气质,说不定早就坐在灰涌电视台的主播位置上了。 赵月和孤僻的梁澜军不同,入校就开始参与学生活动,经常校内校外到处跑。她的成绩并不出众,但在学院乃至全校的知名度都很高。 这么一个女孩儿,却在大二时突然怀孕了。 她坚称自己没有男朋友,也说不出孩子父亲是谁。学校对这件事本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这一出事,给了看不惯她的人把柄,他们疯狂向学校举报,上纲上线,说这是玷污了大学校园的纯净。 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校方多次与赵月谈话,谈了什么不得而知,最后的结果却人尽皆知——赵月退学。 赵月来自单亲家庭,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得知这件事后大病一场,不到一年就离开人世。赵月没有将孩子生下来,但流产像是耗尽了她的生命。这也给她与梁澜军后来的不幸埋下隐患。 海姝问:“是不能生育吗?” 徐主任点点头,一看,茶缸已经见底了。 安葬好母亲后,赵月没有留在家乡,而是返回伤心地灰涌市,在大学外面的夜市摆摊赚钱。机缘巧合,她遇到给她送货的梁澜军。大概是共同的苦难让这两个人走到了一起,李云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结婚。 海姝问:“找?为什么要找他们?老厂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第24章 凶喜(24) 24 “嗐, 我们老厂长就是个好人!”徐主任说,那年玻璃厂和市里的几个大学有合作,谈完生意后说些八卦, 李云听说了梁澜军和赵月的事, 深感惋惜。 李云是个爱惜人才的人,觉得他们虽然有错, 但是人生突然被改变,细想起来还是十分可怜。于是托灰涌大学的熟人打听, 费了些工夫,终于找到了生活艰难的梁、赵二人。 李云问他们是否愿意到周屏镇来工作, 玻璃厂恰好需要文员和检测员, 自己也需要文笔过硬的助理,外语水平好的话就更好了。周屏镇虽然生活条件各方面不如市里,但人际关系简单, 也不用他们到处奔波。 这两个岗位都不需要多高的文化, 玻璃厂绝大多数工人都只有初高中文凭。梁澜军起初还不愿意离开灰涌市, 是赵月做的主,“好!我们去!” 来到周屏镇后, 梁澜军和赵月过过一段备受尊敬的日子。因为李云说他们都是大学生,是自己费劲邀请来的。而他们身上确实有知识分子的气质,和镇里的乡巴佬不一样。 梁澜军寡言, 但做事靠谱, 赵月更是将笑容挂在脸上, 为人亲和。两人都给附近的小孩讲过题。 但好景不长, 好事的工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们根本没有大学文凭, 至于为什么退学,则众说纷纭,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感受到周围的白眼,梁澜军越发不愿意与人交际,赵月也渐渐和工人们疏远。 镇民对他们的感情有些复杂,一方面羡慕他们上过大学,希望自家孩子也能像他们一样优秀,一方面又渴望窥探他们退学的秘密,觉得他们是异类。他们减少与镇民的交往,工作却从未出错。时间一长,双方逐渐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们就像是生活在周屏镇的异乡客,不必和任何人交往,有独一份的私密空间。 一晃也十多年过去了,镇民们几乎不再议论他们的来历,有的忘了他们没能毕业,闲来无事只会感叹他们不合群,再可怜他们生不出孩子,嘴碎的讨论几句是谁的问题,然后露出猥.琐的笑容。 “我知道的就这些,老厂长肯定知道更多,但他老人家早就去了。”徐主任站起来,去续些茶水。 玻璃厂已经停工了,但工人们还在忙活,就像徐主任刚才在写春联,还有不少工人在装饰活动礼堂、搬运过年物资。海姝在活动礼堂外面看到了梁澜军,他正和另外几个工人一起挂彩灯。 海姝远远地看了会儿,没有过去打搅。和徐主任的对话没有消除她心中的疑惑,反而让她觉得梁澜军和赵月身上的疑点更重。 那位已经过世的老厂长李云的行为也值得推敲。 在任何时候,被大学退学都不是小事,何况是灰涌大学这种级别的学府。在广永国的口中,李云很迷信,害怕熔炉里出现人骨是冤魂作祟,才将建到一半的老车间废弃掉,转而在周屏镇东边建厂区。 这是一位思想并不前卫的老厂长,对两个因为丑闻被退学的大学生却这么宽容。他真的只是可怜他们吗?他怎么看待他们在大学的所作所为? 而这事诡异的核心并不在李云,还是在梁澜军和赵月身上,两人都是被退学,被李云赏识,是否过于巧合?再联想到他们出现在案发现场,海姝的眉心皱得越来越紧。 这边是两个被退学的大学生,市里是三个失踪的大学生,还有失踪至今的大学生许巧。 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可他们共同的身份又很难让敏锐的警察不将他们放在一起思考。 那么死得诡异的万泽宇和袁衷,是否有一根丝线与他们连接? 周屏镇的风很冷,海姝下意识拉起了风帽。她想自己应该亲自去一趟灰涌大学,听听校方是怎么讲述梁澜军和赵月退学的事。 快到派出所,海姝看见一辆警车从所里驶出来。那车她很眼熟,是刑侦一队的车。开车的是温叙?他要去哪里? 正思考着,手机响了,海姝拿起一看,是隋星。按计划,隋星今天就该回周屏镇了,难道是有什么情况? “星星。”海姝接起说。 隔着手机听到这个称呼,隋星显然怔了下,“海,海海——” 海姝:“……” 海姝都能想象出隋星忽然睁圆眼睛的模样,笑道:“怎么了?回来了吗?” 隋星语气中有些抱歉:“正要跟你报告这件事,我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海姝:“家里有事吗?” “不是家里,是队里。”隋星叹气,“就大学生失踪案,上次我跟你提过的。我们这次来周屏镇查案,本来就是暂时放下了失踪案。但失踪案涉及的大学生多,个个都还挺有背景,尤其是那个平生,他那当副局长的爹一直在催,还想申请跨地查案。所以上头给乔队的压力也大,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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