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礼头也不回地叫住她:“等等。” 宋可彤转过脸:“怎么了嘛?” 宋时礼一指苏岁柠:“保密,知道吗?” 宋可彤眼珠子一转,接着捂住嘴,拿着腔调说:“哥哥你是偷偷带姐姐过来的呀?” 苏岁柠想笑。 宋时礼总算偏过头,学着她的口气说:“宋可彤,我记得有人昨天已经吃过蛋糕了。” 宋可彤的小脸立刻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嘁”了一声:“你真无聊。” 小孩跑开之后,苏岁柠不放心地碰碰宋时礼的胳膊:“真没生气?” 宋时礼的笑意很淡,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没。我不跟你生气。” 苏岁柠微怔:“为什么?” 宋时礼的眼睫懒懒散散地一垂:“因为你道歉的话一箩筐,我懒得听。” 苏岁柠:… 宋时礼俯身,手指一挑,把那个抽屉拉开了。相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少个年头。 宋时礼眉目一松,他分明记得,所有有关的东西,早在好几年前就被他一并打包送走,没想到在这个角落里还留着张照片。 苏岁柠看着他的动作,明确地接收到他身上的倦意,她懊恼地垂下脑袋:你说你把抽屉拉开干嘛,这下好了。 “等着听故事?”宋时礼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 苏岁柠抬起头:“啊?” 宋时礼把那个相框拿出来看了会,丢到茶几上,接着靠近苏岁柠,额前的碎发垂下去:“你不好奇?” 听到这里,苏岁柠正了正色:“不好奇。你不想说就不说。” 她一顿,眼底浮现意味不明的情绪:“我说真的,宋时礼。我以前经常被人在背地里议论,这个小孩有娘生没娘养这样的话,他们会可怜我,又偷偷说我是白眼狼。我那个时候想,能不能有个人,不把我七零八落的家庭当作谈资。”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定定地看着宋时礼的眼睛,微抿着唇,让人很难会怀疑她在说谎话。 宋时礼一愣。 他的笑意敛起来。 “不开心了?”他问,“不开心了就别聊这个。” 苏岁柠摇头,平淡地回答:“没有,早就不在意了。” 早就不在意了。 因为苏岁柠断断续续地和宋时礼提到过几次,宋时礼轻易地把她的过往拼凑出来: 出身很好的母亲,从小受到严格教育,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偷拿户口本和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结婚。婚姻破裂,尚且年幼苏岁柠像烫手山芋般被送到老家,饱受流言蜚语的影响。 宋时礼片刻不语,眨眼的频率放得很慢,像是经过漫长的思考,他说:“苏岁柠,我忽然想告诉你了。不出意外的话,只有你一个人听过。”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苏岁柠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样带有“唯一”意味的承诺,懵懵地应了一声。 宋时礼在沙发上坐下。 梁晓夏整理好厨房,出来的时候“啊呀”了一声,看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灰蒙蒙的天:“好像要下雨了。” 她走过来,看到茶几上放着的相框,以为是要收拾的杂物,弯下腰拿起来:“这个…” 等她看清那张照片的时候,她的表情一凝,立刻看向了宋时礼,张了张唇,却没说出话,看起来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时礼说:“放着吧。” 梁晓夏沉默片刻,还是把相框收进抽屉里。 宋时礼也没说什么。 梁晓夏离开之后,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两个人。天色渐渐阴沉,一场大雨欲落未落,风声不断,瑟瑟地吹动着门窗。 宋时礼告诉她,照片上的女人,叫姚知婉。 “你可以在网上搜到她。”他的语气很轻松。
第31章 月亮 ◎你耳朵怎么了◎ 宋时礼问苏岁柠:“你猜她是做什么的?” 苏岁柠回忆了一下那张照片的背景, 试探着回答道:“在剧院的话…演员?” 这是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故事。 姚知婉,曾经是宜京舞剧院最年轻的首席舞蹈演员。而在这个故事的开头, 她二十岁出头,是一个默默无名, 独自在大城市闯荡的年轻人。 走过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姚知婉住的是拥挤的出租房,演的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但她依然对未来的事业充满憧憬, 对伴侣充满期待。 姚知婉遇见宋栋远的那一年,宋栋远刚过而立之年,他事业有成, 深邃又沉稳。 腊月, 宜京下了一场雪。 观众席人数寥寥, 姚知婉认真地跳好舞,谢幕时, 她和坐在第一排的宋栋远对上视线。 在这一瞬间, 姚知婉愣住了。 演出结束,姚知婉拢着单薄的外套, 走出剧院, 看到漫天的雪花, 苦恼没带伞该怎么回家。 那时姚知婉在宜京没什么朋友, 甚至找不到一个能叫出来借一把伞给她的人。 一辆汽车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下移,露出男人线条流畅的侧脸, 他转眸, 声线淡然而疏离:“需要伞吗?” “谢谢。”姚知婉有些讶然。 从宋栋远手里接过那把伞时, 年轻的姚知婉还不知道, 他们的故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像舞台剧般拉开序幕。 自那以后,宋栋远来看了姚知婉很多次的演出。姚知婉在他的见证下,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舞者,慢慢成长到剧院的首席舞蹈演员。 姚知婉第一次作为主角演出,那一晚,宋栋远常坐的那个座位却是空着的。 她很在意,但依然完美地完成了演出。 这也是一个冬天,当姚知婉走进萧瑟的寒风里,失落地东张西望时,一件带着余温的厚大衣被披到了她的肩上。 “久等。”宋栋远说。 姚知婉羞赧地笑了。 接着就是水到渠成地相爱。 姚知婉被接到了翠湾,一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她更加自知家境的悬殊,也时常自卑。 宋栋远并不在意,归根结底大概是他根本不明白“自卑”是种什么感情。他把姚知婉留在身边,对她很好,好到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再后来,姚知婉暂时告别了剧院,因为她怀孕了。她那个时候很爱宋栋远,也很爱这个孩子。 这里就和苏岁柠曾产生过的联想一样,“时礼”这个名字的来源,真的是“礼物”,而不是“识大体知礼仪”这样的对孩子的希望。 故事讲到这里,转折出现了。 宋栋远工作繁忙,随着接手的公司业务越来越多,他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家。就算是姚知婉在医院生孩子的那天,他也只是匆忙抽空来看了一眼。 姚知婉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无力。 孩子出生后,宋栋远对她依然很好,安排了很多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但姚知婉陷入茫然,她无数次站在镜子前问自己: 宋栋远真的爱她吗? 什么时候能再回去跳舞? 姚知婉的情绪越来越差。 她开始觉得,宋栋远忽冷忽热,爱的是她的皮囊,他只是把她当作乖巧漂亮的金丝雀。 现在的她,连她自己也认不出了。 但姚知婉能忍。 这一忍,她就在宋栋远身边,忍了七年。 爱意日渐消磨,留下的只是不甘和悔恨。 - 苏岁柠听得微愣:“…” 令人唏嘘。 她顿了顿,犹豫着问:“那你呢?” 宋时礼垂着眼帘,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往后一仰,放松地抵着沙发:“我?” “时礼。” 这时候,明明已经离开的梁晓夏不知何时折返,她表情严肃又担忧地站在墙边。 这段对话,她也不知道听到多少。 雨慢慢地下起来。 梁晓夏看了眼苏岁柠,继而把视线放回宋时礼身上:“你真的要告诉她?” 宋时礼微挑了下眉:“偷听别人说话不太好吧。” 梁晓夏沉默了,嘴唇微张,嗫嚅道:“我是怕…” 宋时礼很淡地笑笑:“行了,她就算出去乱说,我也认了。” 苏岁柠一怔,小声说:“我不乱说。” 宋时礼不自觉地也把声音压低了:“我知道。” 梁晓夏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说了句“打扰了”。 故事得以继续讲。 - 姚知婉对宋时礼的情感是复杂的。 她很后悔生下这个孩子。 姚知婉起初去求宋栋远离婚。宋栋远揉着眉心,不耐烦地告诉她,他娶她本来就是力排众议的结果,离婚闹得他不好看,别闹了。 姚知婉绝望了。 对宋栋远的怨言无处发泄,她看向宋时礼。 那时,宋时礼是谁见了都要夸赞两句的小孩,不仅漂亮得跟布娃娃似的,脑袋还灵光,一天的日程满满当当,都能出色完成。 姚知婉陪在宋时礼身边,看他完成一项一项作业。她时常对他吹毛求疵,掐他的脸,掐他的手臂,掐到一片青紫。 和宋栋远都三分像的脸,让她很恶心。 “妈妈这是爱你。”她又会抱着他说,“妈妈生你养你,有人比我更爱你吗?” 又过了几年,姚知婉在朋友的鼓励下,鼓起勇气想要重拾舞蹈事业。 当她和宋栋远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宋栋远正在处理工作,淡漠地问她:“你还会跳吗?别给自己找罪受了。” 姚知婉还是每天练习,日复一日。终于来到演出的那一天,座无虚席,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希望新生活快点到来。 事与愿违,她最后没有完成这支舞。 这场演出进行到一半,姚知婉重重摔倒,狼狈不堪。 一片狼藉,无论是她期待过的事业,还是伴侣。姚知婉在这一天彻底崩溃。 姚知婉闭门不出。宋栋远根本也没发现,因为他很少很少回家。 一段时间下来,宋时礼在某一天,忍不住悄悄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姚知婉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面前的电视机里不断播放着她摔倒的那一幕,她面无表情,像空壳。 宋时礼握着门把手,歪了歪脑袋。 他这时还不知道严苛的父亲和冷漠疯狂的母亲给他留下了怎样的印记:很多时候,他没办法深刻理解感情,尤其是丰富复杂的感情。 为什么要把摔倒的画面反复播放?她在难过什么? 姚知婉突然开始砸东西,桌上的碗碟被她一并推到地上,碰撞碎裂声此起彼伏,窗外大雨瓢泼。 宋时礼疑惑地走到房间里。 姚知婉的眼眶通红,看到他,忽然笑了,抓住他的手臂,紧紧掐着:“你来干什么?” 宋时礼困惑更甚:“为什么要砸东西。” 姚知婉笑得更大声,语无伦次,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所有人都夸你漂亮,夸你聪明,对不对?这有什么用?我最后悔,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给那个男的生了个孩子!你长得像他…知道我看到你有多恶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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