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枳到底也是您的外孙女。” 所有人循声而去,除了臧曜。 她笑得很是得体、端庄、不怒自威。 那是郗雾第一次见臧浮楚。 那个半生都站在艺术圈顶尖的女人,以一个商客的身份,用一种优雅而强势的姿态。 优雅而不容置疑,翻手间便能决定一个人的艺术前途。 或许是男权社会之下,女性在职场生存实在不易,以至于能够走到顶尖的,要比大多数男人更加厉害,气场淡定从容之间,也充满了杀伐果断与不容置疑。 这样的女性,郗雾一生,见过很多位,而臧浮楚,绝对能够排到前三。 饶是郗雾这种野惯了不服权威的人,也因为不经世事而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她笑得从容而大气,视线落到她身后的臧彧身上,轻轻开口,温柔的语气却透着不容商量的味道:“小彧,现在是十点四十七分,今天十二点之前你还有一节国际金融的课程,老师已经在家里等你了,你确定还要在这里继续课间休息吗?” “让老师等你,这样礼貌吗?” 臧彧顿了顿,越过郗雾,走到他母亲身边,很是乖巧懂事,修养很好,“对不起,妈,我现在就回去,一会儿会和老师说明情况。” 臧浮楚笑着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车上等我,五分钟,我们一起回去。” “好。”臧彧转头看向臧曜,“外公,我先回去了。” “去吧,乖孙。” 这切换自如的语气,惹得郗雾不由自主地看了身旁的臧曜一眼,他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变回了那副来这红尘潇洒走一回的神在在的样子。 臧彧又向郗雾的方向点了下头:“再见,郗雾。” 仍旧悠闲吃枣的郗雾挑挑眉,他知道她的名字? 她看向一旁的臧曜,想要求证些什么,但是给她答案的是臧浮楚:“爸经常在家里提到你,郗雾。” 郗雾看向那个开口的女人。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她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于是郗雾也不自觉跟着她露出一个微笑。 上一个气场这么强大的还是褚颜曦,不过比起眼前这位,社会在褚颜曦身上的印记还不够明显,所以郗雾反而把褚颜曦当姐姐会多一点,但是臧浮楚明显要女强人多一些。 臧浮楚笑得温和,完全看不出对她的态度是善是恶。 职场人职场魂,高位的职场人更能装。 郗雾心里偏见地想。 郗雾“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枣核囫囵地吐进垃圾桶,手抬起来一摆:“再见,臧彧。” 顿了顿,又冲臧浮楚补一句:“师父也经常和我提你、们。” 最后舌头打滑,郗雾加了个“们”字。 她看了看臧曜,又看了看臧浮楚,父女之间的气氛不知怎么有些剑拔弩张。 所以郗雾适时撒了个慌。 臧彧笑了笑,转身离开,门被他轻轻带上,声音很小,动作自然。 “雾丫头,上楼睡觉吧。”臧曜看了她一眼。 郗雾“哦”一声,比任何时候都乖巧。 那诡异的气氛确实不适合她待,在心里小小地感谢她师父。 拿着那包司洛林买来的枣,往怀里一揣,光着脚噔噔噔就往楼上跑,没一会儿就溜没了影儿。 “爸。”臧浮楚看向他手里的画,顿了顿,眼神一滞,“这画……” 是郗雾刚刚完成的那幅。 浮闪的眼神被她瞬间掩饰过去:“您终于又要办画展了吗?” 臧曜随着她的话,拿起手里粗略装裱好的画看:“这不是我画的,是雾丫头,名字叫《心病》,时间足够,应该来得及上恒楚文化这期的巴黎节。” 恒楚文化以艺术品拍卖为公司的最大业务,旗下有众多签约画家,最终成交价三七分,税款则是结后各付。 而拍卖会在全世界各地每三月进行一次,拍卖会主题很简单粗暴“地名节”。 而巴黎节顾名思义就是这期拍卖会的举办地点在巴黎。 各个圈子都有各个圈子的流行文化。 而商人的社会功能是引领某个圈子的文化。 在富豪圈里炒古董炒珠宝、在普通人圈里炒奢侈品炒情怀。 以此类推,小众圈里就炒小众“奢侈品”和小众“情怀”。 痛点就是卖点,卖点就是市场,市场就是商人赖以生存之道。 这是现代市场,也是中心职业。 臧浮楚做的是中心职业,但臧曜做的则是边缘性职业。 臧浮楚盯着那幅画看了好久,那画上是一座灯塔,黑夜,白色的海鸥直直地下坠,灵魂仿佛要出窍一般,等待它的是坠海的必死命运。 所有的一切都是具象,唯独那只白色的海鸥,似人非人,灵魂出窍,似乎能看到作者在作画时极度挣扎和痛苦的样子。 整幅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阴郁,你看到连绵的雨、厚重的云,还有灵魂失重的下坠。 最重要的是,色彩被运用到了极致。 扑面而来的失重感、扑面而来的崩溃、挣扎、阴郁。 整幅画犹如一场抓不到真相的梦。 怪不得叫……《心病》。 技法娴熟,而技法娴熟的同类型作品里,孰优孰劣便看重市场了。 从古至今,大多数的艺术品都靠营销,由媒体带头导向而在某个时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经典永流传的作品却不是,因为成为经典需要抛弃时代的枷锁,它需要得到生生世世的人类的共鸣。 什么最容易得到人类共鸣? 是情绪、是喜怒哀乐。 而郗雾偏偏最擅此道。 她是带着情绪作画的。 她的情绪像源源不断的永动机,鲜活而饱满,对色彩的敏锐度与运用将她某时某刻的情绪发挥到极致。 于是便成了她最动人的风格。 臧浮楚明白了臧曜的意图,有些震惊,又有些不可思议,深吸一口气,笑了:“爸,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臧曜拿着画,绕过茶几,径自坐到了沙发上:“有何不可?” “时代不同了,您不觉得您的想法太过理想化了吗?” “还有,你想过枳枳吗?” “你这么做,你让枳枳怎么办?” “她的地位已经没人撼动得了了!”臧曜语气严厉地打断她。 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 良久。 “既然你一定要向我证明营销远比实力重要,既然你一定要向我证明资本决定艺术……” 臧曜把画拿稳一些,手上的佛珠串因为微微颤抖的手而在画框上发出声响。 他语气悠长,“而我们都有梦想,那么,浮楚,我们不妨各退一步。” “你培养你的继承人,我培养我的继承人。” “不行!”臧浮楚毫不犹豫打断,“爸,你不亲自开口,外界没人会承认枳枳是您的接班人!” 臧曜笑了:“浮楚,你这不就是强盗逻辑了吗?你当初给枳枳走那条路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我说我不同意,你就说枳枳是你女儿,她也愿意,行,我任你去我不管。那现在我要雾丫头做我接班人,你又说枳枳需要我的认可才能得到外界认可……” 臧曜看着自己女儿,无奈地笑了:“浮楚,你是在那个位置上发号施令久了,所以就觉得能管到我头上了?” 臧浮楚一愣,眉心拧起来:“当然不是,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说我不疼枳枳,我比你更心疼她现在的状态,当初你那么做的时候我就是极力反对的。你们商场上的事情不要牵扯到我们艺术圈,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离远点,你还能继续赚钱,情怀可以骗一阵子的人,但没有实力的艺术家,就会被情怀反噬……” “即使她是我外孙女,是我从小疼到大的枳枳,可是有些事情要是讲亲情讲人情,那就是在自杀!” “爸,商场上的事情你不明白。” 臧曜笑了:“商界又怎样?艺术又怎样?浮楚啊,我想你可能还没有明白,不管是什么形式的人类活动,主体终究是人……” “你可以抓取人类的喜怒哀乐进行包装后贩卖,但也得做好抽空了基本真诚的商品让人失望后的代价。” “这点就是你们的商人思维了,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了吧?”臧曜手上拿着一块帕子,轻轻的擦着画的外框,看了她一眼,“还有事吗?” 臧浮楚的嘴角一僵:“爸,那恒楚文化呢……” 臧曜垂着眸,从抽屉里找着什么,“恒楚文化既然已经转到你的名下了那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做怎么做,但是别再拿我当噱头……” “可是您还有恒楚文化的股份。”臧浮楚像是抓住了什么,笑容终于端庄回来,“便也还是恒楚文化的人,总归……” “过几天,”他打断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眼里满是失望,以致臧浮楚心内被狠狠刺了一道,稍有些喘不过气来,“爸……” 但臧曜已经懒得看她了,继续道:“过几天,我会和小彧做一个股权转让协议……” 顿了顿,他看着她,眸子中已无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温情,只余下无边冷漠,“你不要来。” 臧浮楚胸口猛得一滞。 臧曜仍继续:“之后也不许干涉他想做什么,年轻人的路让他们自己选,然后,如果你再用我的噱头去做什么事,别怪我和你打名誉权的官司。” 臧浮楚喉咙里发痛,却仍旧继续问下去:“爸,那曜字传节呢?” 臧曜沉沉摁下一口气,再没好脸色:“这个关你什么事!” 桌上的茶杯被一道巨力拂到了地上,随后响起老人的咳嗽声,食指指着她:“臧浮楚!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爸,我只是觉得……” “那是雾丫头的!”他气极,直接打断她,“你想都别想!” “您不是放弃曜字传节计划了吗?” 屋外的风在刮。 臧浮楚强忍着火气。 臧曜气得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随着又一盏茶杯被砸到地上,臧曜直接上手把她推走:“臧浮楚!你给我滚!” 门板被砸在她眼前,臧浮楚口边的“您注意身体”被生生吞下。 一件衣服盖到她身上,随后有温润的声音:“妈,外公不是故意的,您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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