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如同灌铅般迟钝, 根本无法思考,视线也因长久停滞而渐渐失焦。 初三...... 为什么会是初三。 这张照片又是从哪来的。 是陈泽野拍的吗。 那时候他不是已经转学回到黎北了吗。 有无数个疑问在心中闪过,可无论是哪一个, 她统统找不到答案。 宛若误入一片迷境, 雾霾滂沱四起,分不清前进的方向在哪里。 隔壁不知是哪家夫妻在吵架, 锅碗瓢盆暴力摔在地上,噪音很吵,祁安心口情绪堆积,像是缠绕在一起的乱麻, 理不清头绪在哪。 掌心在胸口上用力按了按,她将照片放在一旁,深吸一口气,又去看盒子里的其他东西。 有浅蓝色的卡片凌乱散落在脚边, 手掌一般大小, 祁安伸出胳膊想要捡起。 可就在手指触碰上的那个瞬间, 就像有某种预感降临一般,莹白指尖竟然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耗费了整整半分钟,她才将这张卡片翻转过来。 那是一张大巴车票。 D0630次 黎北→临舟发车时间:上午九点十五分 左下角的日期写着2013年6月。 祁安牙齿不自觉咬上唇内的细肉, 力度却没有控制好, 淡淡的腥锈很快蔓延在口腔。 她又伸手去翻另一张。 还是同样的车票, 时间在2013年8月。 再翻开一张。 2014年2月。 继续。 2014年7月。 …… 她像是幼稚园里在玩拼图游戏的小朋友,执拗地将所有卡片摊开放在地面上。 所有车票都往返于黎北和临舟两地。 整整八十张。 从2013年1月开始,陈泽野每个月都会去临舟两次。 最后那次的日期是2014年8月24日。 祁安对这一天的印象尤为清晰。 那是她转学来到黎北的前一天。 脑袋里面空白一片, 胸口被放上一块无形的石头, 闷着压着,像是烦躁难缠的梅雨季, 叫她喘不上气来。 盒子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本日记。 纯黑封面饱经风霜,慢慢褪成深灰色,边侧的书角陈旧卷曲,微微泛起暗黄。 看得出来年头已久,但是却不曾蒙尘。 应该是经常被拿出来翻看。 墙上的分针还在兢兢业业运转,时间跟随齿轮从指缝中悄然而逝。 祁安并不想窥探陈泽野的秘密,只是这些零散的碎片在她心中拼凑出一个不成形的想法,好奇如同碳酸气泡一般越蓄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屏住呼吸,手指向后翻去—— 男生遒劲有力的字迹出现在泛黄纸页,像是拆开一副封存多年的画卷,所有秘密在她面前徐徐铺开。 和其他人写日记不太一样,陈泽野并没有记日期的习惯,每个序号下也只有寥寥几句。 01. 失败了。 没找到她。 02. 还是没有找到。 要不算了吧。 …… 06. 找到了。 临舟第二十九中,初三八班。 好巧。 07. 还是不过去打扰她了。 远远看一眼就好。 …… 12. 等了四十分钟才等到她出来。 怎么感觉又瘦了。 13. 照顾好自己。 中考加油。 …… 16. 没见到。 烦。 17. 怎么在便利店做兼职。 家里人呢。 …… 祁安怔了几秒,回忆起中考结束后那个沉闷而漫长的暑假。 那是祁浩轩去世后的第一年,钱舒荣早已对她不管不问,为了凑够新学期的学费,她只能去家附近的便利店打工。 呼吸逐渐变得沉重,纸张摩擦发出窸簌声响,祁安低眸翻开下一页。 22. 为什么不开心呢。 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或许我可以帮她解决吗。 23. 那件白色的外套很好看。 附中对面那家面馆也很好吃。 我的意思是—— 24. 十六岁生日快乐。 喜欢白桃味对吗。 希望我没有猜错。 …… 27. 新年了。 除夕快乐。 临舟天气很糟糕,一直在下雪。 还在小区里遇见了一只很可爱的流浪猫。 但是她没有下楼。 28. 开学时间真早。 怎么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啊。 难道没有好好休息吗。 …… 32. 在光荣榜上看见她的名字了。 旁边还有一张穿着校服的照片。 其实想把那张照片带走的,不过还是算了。 33. 如果可以的话。 想离她更近一点。 …… 对于祁安来说,上面记载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模糊又陌生的。 也许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很普通的一次考试,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没想到会成为陈泽野记录的重点。 再往后—— 41. 她怎么到黎北来了。 这是我的梦吗。 是也没关系,我不醒来就好了。 42. 嗯。 不是梦。 她转来我们班了。 43. 三缄其口,小心翼翼,却风起云涌。 …… 本子并不厚,和中学时代用过的语文课本很像,可在这一刻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坠在手里,压得指节酸软失力,神经都被麻痹。 日记最终还是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祁安觉得心脏上有无数只蝼蚁,爬行着也噬咬着,密密麻麻满是痛楚。 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如被淋湿的蝴蝶羽翼般轻颤,琥珀色眼眸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酸涩的情绪翻涌,掀起惊涛骇浪。 心跳变得很快,可思绪很乱,祁安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伸手想把日记本重新捡起。 脆弱的纸张书页悬散在半空,交叠中擦出声响,最后一页翻过,里面有什么东西飘落而下。 她下意识用手接住,羽毛般的质地落入掌心,可目光聚焦看清的刹那,神 色却再一次愣住。 那是一张糖纸。 是陈泽野最常吃的可乐汽水糖。 红色包装被纸页压得平整,上面图案的磨损足够严重,最显眼的BOOM标志几乎无法分辨。 脑袋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好似某种封印解除,数不清的记忆片段在此刻涌现进来。 手掌撑上身侧的白瓷地面,右手关节抵住太阳穴,喘息声急切粗重,祁安眉头紧锁着闭上眼,被推入回忆漩涡当中。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难耐的痛意钻进脑髓,恍惚间她想起来,来到黎北的那一天,自己在车上做过的那个梦。 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她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抱膝蜷缩在角落,于绝望中自暴自弃,祈求神明能赐予她救赎。 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在这一刻被打开。 身前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空气中裹挟着暴雨尘腥,微弱的光亮顺着缝隙挤入,祁安不适地眯眼,抬起头—— 对上了陈泽野那双深邃漆黑的眼。 - 晚上九点十分,江北落下那年冬天的第三场雪。 车载电台的音乐换到新一首,女歌手嗓音温柔地唱着:“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不可能相信,生命有一种一定,一定要爱下去。” 祁安语气急切地催促:“师傅,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不行啊小姑娘。”司机在喇叭上拍了两下,“市中心那边出了起连环车祸,好几条主干道都封了,现在哪哪都堵得厉害。” 他不经意往后视镜扫了眼,哎呦一声:“你怎么还哭了呢。” 祁安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抬手,在脸颊上摸到两行泪痕。 司机好心递过来一张纸巾,又随口同她闲聊起来,问她这么着急,是不是家里人生了病。 祁安说是。 “是我男朋友。” 好不容易赶到住院部,满载的电梯刚离开,祁安没有耐心等待下一班,干脆从安全通道跑上八楼。 鼻腔里满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双腿酸痛到极点,气息尚未喘匀,她一刻不停地朝着最里面病房走去。 江驰逸有事提前离开,陈泽野半阖着眼躺在病床上,听见脚步声后吊儿郎当地笑,顽劣的语气却像在撒娇:“宝宝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都想你了。” 陈泽野睁开眼偏头,四目相对,他看见一双澄满水汽的眸。 “怎么了?” 祁安的眼泪就是让他缴械投降的毒药,陈泽野也顾不上什么伤口,干脆从床上坐直身子,把问题重复一次:“怎么了宝贝?” “先别哭。” 掌心在身侧的位置上拍了拍,他语速都不由自主地放缓:“过来。” “让我抱抱。” 可祁安定在原地不肯动,身上的棉服外套沾染寒气,额前碎发被融化的雪水打湿,眼尾泛红,整个人的气压肉眼可见很低。 像是掉进了无尽的深海中。 和好后陈泽野没再见过她这副样子,许多个不好的想法闪过心头,他伸手就想把碍事的针头拔掉。 “你干嘛呀。” 祁安终于有了些反应,连忙过去止住他的动作,鼻音很重:“医生说你不能乱动的。” “伤口有没有裂开啊。” 陈泽野抬手把人箍进怀里,掌心抚摸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无声中安抚她的情绪。 “到底怎么了啊。” 距离向后拉开一点,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蹭在眼睑下面:“看起来这么可怜。” “回去一趟怎么委屈成这样啊。” 他在脑袋里构思了很多可能,以为祁安还在为自己身上的伤自责,温声安慰:“没事的。” “这点伤真的算不上什么。” “刚刚护士来都说过了,只需要再留院观察——” “阿泽。” 祁安突然打断他的话,唇角抿到发白,用一种要哭不哭的语气,慢慢同他说:“对不起。” 陈泽野手臂不自觉收紧,声音抑在喉咙里,有些沙哑:“好端端和我道歉干什么啊。” “今天发生这一切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而且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对的,永远都不需要道歉。” 他给的温柔和体贴实在太多,祁安心里那层防线被戳破,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滚落藏进他的皮肤,带着火山熔岩一般的热度。 祁安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脸深深埋进颈窝中,喉间是含糊的哽咽:“阿泽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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