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然松开安全带,捏着膝上裙褶整了整,就听见“咔哒”的落锁声,警铃般砸入黑夜。 好吧,分明她才是腹背受敌的溃兵,他却神色严峻,像要吞钥自尽的亡命患者。 “我真没要走,”许杏然带点无奈,掌钥人可是他自己,“裙子脏了,你看不见吗。” 那包略显空瘪的纸巾又登场,递来许杏然怀里。 “别再跟陌生人介绍我,”陈之叙提起婚礼上的事,“别那样说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许杏然瘪瘪唇角:“没问题。” 停顿几瞬,她非要补充:“那些都是你真正的优点,不需要我来说明。” 事已至此,逃跑再不是上策,忍耐也变成旁门左道。 风筝线早落进陈之叙手里,是收是放任他,许杏然顶多算个耍嘴皮的旁观者。无论她怎么说怎么不说,陈之叙早晚要把往事捅破。 陈之叙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的话,完全不打算负责任吗?那个记事本我不可能当作幻觉。” “不是你的问题。”认完错,许杏然干脆自暴自弃:“是我爱变,是我不真诚,对不住你。” 雷点踩很准,陈之叙声线飞快转冷:“就没想过弥补?” “你想要我怎样。” 这个问仿佛刹车片,设问与作答都停止。他一瞬不眨地凝视她,久久不说话。 冥冥中,许杏然好像也收到那份答案,如飘然的羽毛降落心尖,令人呼吸躁动。 可惜,对价够不着她的心理预期,许杏然趁机讨价还价:“如果,你别在课题组里面找我,也别跟同门说认识我,你想怎样都行。” 陈之叙静如无波湖面:“你很怕我?” 须臾,他眸间流露疑惑:“还是……你很怕他们?” “要知道,以前的你,可从不在乎这些。” 许杏然的姿态有一瞬泄气,但她很快挺直脊背,回奉道:“你不是看出来了吗?以前那个人,根本不是我。” 夜往深了走,攀谈没有结论,许杏然始终没给陈之叙答案,也不回答他的最大疑惑。 临了下车,她隔着车窗同他道别:“一路平安,晚安。” 陈之叙懒得看她,更觉得自己再次被耍:“赶紧上楼。” 驶离小区,穿过几个闪黄灯的凌晨路口,陈之叙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想把事情说开的,但倒头来,还是被她绕得一手好圈。他离答案很近很近,分明是她不愿坦诚面对。 踩准制动,他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又绕回小区门口。 黑暗中,有一簇白蹲在那里,披散着乌黑的长头发。隔着对向街道,陈之叙以为她又哭了,整个人都萎靡地埋进膝盖。 等他犹豫着转向时,许杏然却蓦地站起身,纤细手腕用力抹掉脸上水渍,朝路边石墩子使劲踹了一脚。
第36章 休学那个月, 许杏然提着唯一的行李箱,投奔小姨陈珺。 依海而生的城市,跟江城不一样, 气息迁流, 滚动的风涌间呼吸通透。 陈珺的居所在城乡交界处, 右边片区被拘留所占用, 窗外隔三条街是驾校的练车场地。 那天,许杏然跟随表弟范则闻出车,装上货,按终端显示的送给客户。 她坐车不看手机, 那块板砖机也没什么好玩的。 停在小卖部旁边, 范则闻下去跟老板说话。 手肘倚窗,许杏然望着外头划成区块的田地,间或有小木屋孤零零立在田埂边, 像拼错位置的方块积木。 最大的是块卷心菜地,仿佛点缀有绿绒球的毛衣外套,菜们排得很齐,远远看过去甚至能连成直线斜线。 菜地里, 有个男的。 他偏转脑袋那刻,许杏然眯起了眼。五官模糊,熟悉程度保持在若有似无的状态,但她确信, 自己见过他。 她喊一声范则闻:“我下去走走, 你把车子锁上。” 穿过路肩,彻底来到农田的边缘线。许杏然踏上田埂, 正要继续往里,男人转了头, 跟远处同伴喊话。 那声音她第一次听,那位活人她也是第一次见。 但名字她记很清楚,高祺办公桌上,那张独据一角的师生合影她甚至能画出来。 照片里,他戴着学位帽,头发被压开一些,配合地弯腰同高祺比耶。 两人笑意满满,而他风华正茂,浑身盈满迫人光芒。 像被符咒击中,猛然拉进梦魇,许杏然脚步钉住。 那位金牙般蛀在高祺嘴里的得意门生,脚踩宽大水靴,正在种地。 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也不带这样写的,她舌根发苦,一时说不出话,用力监视着远处身影。 同伴离他很远,不得不大声传话,再因为听不确切被迫复读几遍。 许杏然看他取来铲子,处理田埂旁存水的低洼。 认知能力好像突然被削弱,许杏然像在看戏,跟人隔着空间系。她无法相信那是陈之叙,在高祺心里荣膺皇位的陈之叙。 以陈之叙为圆心,她绕着田埂缓步踱出个圆圈,扫描仪般审核陈之叙,不留任何死角。 没错,绝对没认错。 站回原位,视线尽头那位还在铲地,一下施力过猛,差点把自己掀翻入土。 这头,许杏然才真像是观看无与伦比的妙剧,爆发出大笑。 进江大读研不过数月,她却很久没笑得这么痛快,把全身能量都用尽。 “笑什么啊,”范则闻从车边探脑袋,表情怪异,“姐,你刚刚声音好恐怖。” “看到点好笑的东西。” 最后定一眼,许杏然往回走,问范则闻:“田里面招帮工吗。” “你想赚钱?” 范则闻正在机舱盖上写单子:“去我妈店里打工不就行了,坐坐收银台,她肯定给你刷刷甩红包。” “这里帮工能赚多少?”像是没听到对方回答,许杏然自顾发问。 “不清楚,秋收回来帮工的亲戚朋友很多,他们自己也有工人联系方式,不缺你一个拖后腿的。如果,你只是想摘点卷心菜回家炒,他们多半不会要你钱。” 范则闻开好单子,同老板交涉完才继续说:“你回去把书念完,以后,也能赚大钱的。” 田间,陈之叙摘下帽子,搓了把额发,往远离许杏然的方向走。 许杏然凝一会他虚化的背影线条,回到车上。 车已熄火,她上到驾驶座,按脑内记忆转方向盘。半圈,一圈半,再到打死,她反反复复练习。 练着练着,许杏然又开始笑。声音低浅,刹不住那样,方向盘上旋转的车标像朵鲜花绽放眼底。 “你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又是这场景,范则闻一副见鬼的表情:“广播听傻了?” 两人坐车出行时,唯爱地方台的笑话电台,边听边学,互相逗趣。 动作未停,许杏然声线都洋着乐:“那是你不懂了,我更喜欢现实笑话。” “别玩方向盘了,”范则闻呛她,“你学个车什么时候能结束?拖到读研才来学,得亏我妈是金主,帮你找脾气最好的教练。” “你惊讶早了,”许杏然手松下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我什么都学不会。” 那个下午,许杏然跟着范则闻在巷子开开停停,一直消磨到晚饭时点。 大巴从大路绕进来,冲车滴喇叭。 许杏然赶紧喊范则闻回来,把车挪到转角岔路。 望见车身的喷涂字样,许杏然皱眉:“这什么啊。” 顿几秒,范则闻快要无语:“研究所啊,我们这边最高档的学校,就是校区偏。你不是同行吗,一个读大学的人还问我。” 跟随大巴哄闹的发动机声响,许杏然眺过去——田里那帮人汇合了,正排成两行,扯着大红色横幅合影。 许杏然眉头皱更紧,赶紧拍范则闻:“这又是什么。” 范则闻站到她旁边,也垫着脚瞧他们:“做活动吧,我搞不懂研究所是干嘛的,反正他们这车在市里到处跑。” 隔几日,范则闻就刷到研究所公益助农的新闻报道,他们还在田边开了直播,帮农户现场卖货。 陈之叙的优秀,好像是嵌进骨肉的品质。 平地行走的蚁虫,会为了从天而降的战利品沾沾自喜,哪怕一切只是阴影投下的错觉。 他不会理解她的,无论兴奋还是悲伤,思维定式不允许他跌落神坛。 就连确认他的弱小,许杏然都要三百六十度致意。 她的普通和懦弱,陈之叙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参与婚礼后的早晨,许杏然在敲门声中转醒。 等人清醒好,再急匆匆跑去开门,已经磨蹭了许久。 计佳韫双手皆是外卖袋,快乐的唇角还未扬开,视线顿在许杏然脸上。 她很久才挪动眼球,往许杏然全身走一圈,最后落回那双眼睛:“……奶茶还是冰的,要不你拿去敷敷?” “你真是客气了。”许杏然推大门隙,让计佳韫进来。 照例,两人挑好电影,盘腿在客厅坐下。 计佳韫有许杏然家的钥匙,来过好几回了,茶几居然还是那个箱子。 她望望人,又望望茶几,忍无可忍:“罗师姐老公……是你暗恋对象?” 许杏然停下拆塑封的手:“你在说什么啊,我认都认不得他。” “那你怎么回事?” “我在网上看好款式了,”许杏然叩叩桌面,随口说,“很快就淘汰它。” “还有,”计佳韫抬手,“你眼睛怎么回事。” 昨晚,多重过敏原刺激下,许杏然快流光这几年攒下的全部眼泪。 总不能跟计佳韫坦白说,眼泪本为罗师姐而流,后来,陈之叙让她彻底明白,她试图构建的稳固世界正被蚕食,他只用小小一击,一切努力都白搭。 很快很快,等他忍不了的时候,许杏然是真的不用在这里生活了。 握起玻璃杯,许杏然去水槽前冲洗。 淋漓水声中,好半晌,她才回头问:“我是不是那种……很糟糕的类型?” “怎么突然说这个。” 计佳韫停下吃饭动作,转头看许杏然。她很快了然,不是实验小学的事,而是课题组那些破事。 “哦对,”突然的,计佳韫翻自己的大托特包转移话题,“我给你买了个漂亮的碗,消毒过了,帮你放进抽屉。” 她蹲过来,身子就凑在许杏然脚边:“你不要老去想以前的事,也别对自己说这种话。别人的评价还不够烦人吗?你很好,‘糟糕’这种形容词,还是收着,没必要送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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