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弹了。”他把琵琶拿出来抱在怀里,下颌贴了贴它的琴头,像轻蹭最心爱的宝贝,说,“不弹了。” 黎里怔怔看着,燕羽嘴唇在颤,顷刻间,两行泪滑落,滴在琵琶上。 黎里霎时心慌,大感不妙;就那一瞬,燕羽双手抓住琵琶颈子,猛地将它挥起朝直角墙上砸去! “砰!”一声巨响,伴着琴弦嘈杂的乱音,乐器发出嘶叫的悲鸣! 黎里惊愕。 那琵琶溅出一点木屑,竟顽强地没坏;墙角上却砸出坑洼,白色的涂料、灰色的水泥片簌簌坠落。 燕羽满面通红,剧烈喘气,单薄的身体颤抖着奋力扬起琵琶再次猛砸下去! 哐!当!嘶!——琵琶砸墙声,琴身震荡音,琴弦嘶鸣声,混杂一起,魔音般恐怖穿耳。琴身面板开始松动。 “燕羽——”黎里扑上去拦,竟拦不住。 他奋力砸第三下,琵琶发出一丝凄惨的尖叫!似撕心裂肺的哭泣!一瞬间琴弦崩断开,甩溅在燕羽脸颊上。利弦划出刀一般的血痕,他脸上顷刻鲜血如滴!噼啪一声,琵琶面板爆裂开,木屑飞溅!几片扎进他手臂。 燕羽感觉不到疼痛,他近乎惨烈地嘶喊出一声,甩起残破的琵琶,再次猛砸。哐当巨响!那伴随了他十年的琵琶“燕羽”终于粉身碎骨,化成残破的木料碎片。 他松了手,踉跄退后两步,右脸下侧一道骇人血痕,被眼泪冲刷。一张脸惨白如鬼魂。 他眼神笔直而用力,盯着那一地的琵琶,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他笑得仰起头去,笑得眼中全是闪烁的泪水。 黎里恐惧生寒,想碰他又不敢碰:“燕羽……” 燕羽只笑了两三声,就咬紧了牙,握拳的手剧烈发抖,呼吸急促得可怕,一下跌倒在地,撞在沙发旁。 他眼里全是泪,手像利爪一样扯着自己的衣领,痛苦嘶声:“黎里……” “我去给你拿药。” 他脸憋红了,却不肯吃。黎里掰开他的嘴巴,就水将药灌下去。燕羽呛得咳嗽不止,脸上、脖子上全是水。 他像缺了氧,拼命呼吸,挣扎。好不容易将药吞下去,他有气无力了,破碎地倒在她怀里,喃喃:“没有用……不弹了……” “燕羽没事的啊,没事的。深呼吸,深呼吸。”黎里紧搂着他,害怕得心脏皱缩、全身发颤,却竭力稳着嗓音,只拼命祈祷医生快来。 可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燕羽闭眼在她怀里,像死了一样。直到突然响起敲门声,黎里立刻放下他去开门。 徐医生和几位男护士终于来了。 门才拉开—— “什么人?”燕羽挣扎冲上前,将黎里护在身后,抓住门要推关上。 几位男护工卡住门往里冲,燕羽条件反射搂住黎里,要冲进厨房拿刀。 黎里竭力拦住他:“燕羽,我们去医院——” 燕羽盯着她,眼神凌乱而疯狂,如遭背叛:“谁让你叫他们来的?谁让你叫他们来的!!” 他转身往房里跑,几个男护士追上去。 黎里尖叫:“你们别踩他的琵琶!” 可他们的脚还是从地上的琵琶板上踩踏而过。几人抓住燕羽,后者拼命挣扎,直盯着黎里,眼神恐惧而癫狂:“别让他们带我走!黎里!别让他们带我走!!” 他死命想挣脱,但他们将他反摁在床上,拿布条将他捆紧,他大哭:“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是累赘拖累你了是不是?黎里你救救我!黎里你救救我!” 黎里心痛如万把刀在捅,扑过去捧住他的脸,泪流满面:“别怕啊燕羽,别怕,没事的。去医院就没事了。我一直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 他被摁趴在床上,拼命挣扎,眼泪眼上全是破碎的血和泪:“别让我走。黎里你救救我!——” 徐医生见他情绪太激动,怕他伤到自己,拿针给他推了剂镇定。 他几下就没力气了,趴在床上不动。护工们系着他背上的捆绑带。他面颊潮红,脸上淌着血泪,只盯着黎里,执着地唤她名字:“黎里……黎里……”眼里的委屈像有千言万语。 黎里凑过去,痛哭:“你说,燕羽,我听着,我都听着。” 燕羽满眼心酸的碎泪,嘴唇蠕动,声息将尽,黎里慌忙将耳朵凑贴过去, “黎里,”他张一张口,吐出最后一丝气息,“都被他们拿走了,硬币不会是我的。” 他泪眼阖上,昏迷过去。 黎里一怔,顷刻间崩溃,嚎啕大哭。 她知道,他一点点重建起来的玻璃罩子,再次被击碎了。
第115章 chapter 115 黎里当晚就给燕回南和于佩敏打电话, 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讲到燕羽砸了琵琶时,她哭出了声。 燕父燕母也知大事不妙,连夜赶了飞机来。 燕羽入院后身体反应很严重。当夜凌晨, 药效褪后, 他醒过来, 应激性呼吸困难,浑身抽搐;头痛胸痛到惨叫打滚,全靠护士又推药才睡死过去。 黎里没见过他这般惨状,恐惧到无声,泪流不止。 之后,他一直昏迷,严格来说,是介于梦与醒之间。 他频繁地做恶梦,恶鬼追他, 恶人欺辱他。他挣扎,反抗, 没有任何作用。他不断地坠落,苏醒, 疼痛;坠落, 又苏醒,又疼痛。周而复始。 第三天早上, 他模糊醒来, 黎里趴在床边。身体几天的折磨消耗,他已经没力气了, 手颤颤抬起, 想碰一碰她,但无力地垂掉下来。 黎里一下醒了, 问:“你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燕羽脸色苍白,右颊一道红伤痕,望着她,眼神执拗。 “燕羽?” 他无厘头地说:“要再选一次,不离开江州了,哪儿也不去,只认识你。” “你怎么会不离开江州呢,你爱琵琶啊,但江州太小了。” “那就,在遇见琵琶之前,先遇见你。” 黎里含紧嘴唇,没吭声,雾气在眼中浮起。 “黎里,”他虚弱说,“我可能好不了了。对不起。” 黎里鼻子一酸。 他眼中噙了泪:“对不起,我一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却可能会伤害你。” 一行清泪悔恨无力,从眼角滑入鬓角。 黎里哽咽:“你没有伤害我。从我们第一眼认识到现在,你一次都没有伤害过我。你也不会,燕羽……” 可他不知听没听见,睫毛还沾着泪花,眼皮已垂耷下去,昏睡了。 待到中午他再醒时,又望住黎里,仍是望许久,像要把她记住似的。 那目光看得黎里心碎,却努力微笑:“干嘛这么看我?” 燕羽轻声:“我现在跟高晓飞打架,肯定打不赢了。” 又是无厘头而没来由的一句话。 黎里问:“干嘛要跟他打架?那种人,也不怕伤你的手。” 燕羽没做声,只是默默望着她,望着望着,就又流了泪。 黎里起先不明白,等他又模糊睡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初在学校,因高晓飞传她谣言,他狠揍过他。那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打架。 他刚那句话的意思是:要是现在,我保护不了你了。 是啊,他做梦了。梦到有人伤害她,但他没有力气,身体也动不了。急到发疯却不受控制,根本保护不了她。醒来就心痛地落泪了。 到了下午,他又从噩梦中惊醒,脖子上全是汗。那时,窗外夏天的天空蓝得纯粹,没有一丝云彩。 黎里守在他身边,问:“喝点水好不好?” 燕羽虚弱地点点头。 于佩敏把床头摇起来一点,燕回南递来水杯,说:“又做恶梦了?” 燕羽嘴唇干枯,眼神茫然:“很奇怪,梦见宫教授变成坏人。不知道为什么做这种梦。” 燕回南摸摸他的头,说:“宫教授怎么会是坏人呢?” 黎里心微沉。明白他对这世界的最后一些信任,正在瓦解。他内心的秩序已开始一片片崩塌。 燕羽喝了点水,望着虚空发呆,并未立刻睡去。 于佩敏问:“要不要把床放下,躺一会儿?” 他摇了摇头。 “那跟爸爸妈妈说会儿话,好不好?或者,你要是累,就算了。不说。” “爸爸。”燕羽说,“你说的话,是对的。” 燕回南不解:“什么话?” “你说,这个世界,有些既定的东西不属于普通人,再努力也得不到。靠自己走得再高,也有天生更高的人来欺你。普通人活着,就是被压榨被掠夺的。” 因生病,燕羽脸色更清凌苍白了,人没力,话说得慢而平,“我记得,那天坐在家门口台阶上,你跟我说这些话,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樱花。” 他说到此处,眼神空洞起来,似乎在回忆那天的落樱。 燕回南大愕,忙劝:“不是的儿子,那都是我说的浑话!你不是,知道吗?你已经很厉害、很强大了。你现在多优秀啊,就再没见过有你这么好这么优秀的孩子。” 燕羽不知听也没听,气息像一缕丝:“这么多年,我以为是我没反抗,所以会输。可其实,反不反抗,都是一样的结果。生来就注定的。” 他保护不了黎里,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他的家。也争取不到公义。身而为人残留的最后一丝力量、尊严都被摧毁——他保护不了任何他在乎的人。哪怕凭自己咬牙努力到如今,奋斗得到所有,却依然是可以随意被践踏的。 就像他的一个噩梦里,出现了黎里和一个小孩。可有很多的恶人围攻,他保护不了黎里和她怀里的小孩。最后,他像他爸爸一样,活在一生的悔恨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燕羽轻声道:“爸爸,我就是不同层面上的,另一个你。” 黎里听言,心狠狠坠落,摔砸得四分五裂。 她忽然意识到,对他最致命的打击,并不是十二岁时的身体伤害,而是如今的精神摧残。 摧毁他的也不是所谓性侵,而是世界观的崩塌。他要活下去,就必须接受这个世界是丑陋肮脏的。那为什么不去那个玻璃般的世界呢?有那么个世界吧,更干净,更透明。 黎里一瞬要涌泪,怕影响他,以接水为由,慌忙跑出去。 燕羽呆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望着她背影消失后那空荡的门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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