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南心如刀绞,痛苦嘶声:“儿子,你怎么会是我呢?你比我好几万倍,你不会是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你现在生着病,身体很脆弱。先不要胡思乱想,越想越转不过来。我们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想,好不好?” 燕羽将眼神收回,苍白的脸望向他,朝他伸手。 燕回南凑近:“怎么了,孩子?” 燕羽的手触碰到他略显花白的鬓角,拂了拂,燕回南霎时红了眼。 燕羽眼睛很轻地弯了下:“爸爸,我知道你不容易;知道当年,你有苦处,你很难。我也知道,你尽力了。我不怪你。” 这是他第一次对父亲说这种话,燕回南死忍着,眼睛血红。 燕羽喘了口气:“你是个好爸爸,所以老天又给了你一次当爸爸的机会,给了你一个好的孩子。好好教燕圣雨吧。”他说,“你们是很好的父母。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好好把他养大,不要再让他受欺负。他会胜过我的。我也希望他胜过我。” 燕回南承受不住,霎时嚎啕:“是我卖儿子!是我卖儿子啊!”他猛地打自己脸,抽自己巴掌,抽得脸颊血红,嘴角裂开。于佩敏拦抱住他,放声嚎哭。 燕羽偏过头去,不看他们了。 “以前挣的钱,在你们那里。版权,将来都会是你们的。来帝洲后挣的,在我卡里。我要留给黎里。如果我走了,一定要给她。不然,我死了也会怪你们。” 于佩敏大哭:“你别想这些,你会好的。就算为了黎里行不行?我知道你对我跟你爸爸失望,觉得哪怕你走了,我们还有燕圣雨。那你想想,黎里呢?她还有什么?她这孩子从小那么苦,你走了她还有什么呀?!” 燕羽嘴唇发抖,顷刻间落下两行泪。蓦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驱使着他俯身,哇地一大滩清水呕吐进垃圾桶。 他反复作呕,却没东西能吐,差点把胆汁呕出来。母亲哭着给他拍背擦汗,他复躺回床上,阖着眼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黎里打了热水回来,眼睛湿润,刚擦拭过;见病房里哭成这样,有些怔愣。 燕回南拉了于佩敏出去,让他俩处一会儿。 燕羽听到她脚步声,疲惫睁眼,也不说话,静望着她,一张脸苍白得像透明的玻璃纸。 “在想什么?” “就想看着你。” 两人就那样对望着,含着无尽的心酸与疼惜、不舍与爱恋。 黎里哽咽:“会后悔吗?” 燕羽知道她意思,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哪怕结局改变不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还是开心,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他微微笑了。只是在病中,那笑容格外苍白虚弱。黎里心酸,含了薄泪:“是不是我害了你。是我让你想要反抗了,可结果……燕羽,我懂那种感受,本来或许没什么,可拼尽全力,冤屈却没解决,就会更痛苦千百倍……” “不是……”燕羽握住她手,阻止了她的继续;他见她痛苦自责,心痛之下急切起来,“我说了,一点都不后悔,我很高兴做了这件事。”他目光紧锁着她,“黎里,认识你,和你在一起,是我人生最好的日子。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太好。” 他情绪翻涌地说完,太疲累,闭了闭眼。 “你是有钻石心的女孩。我真想像你那样,但我却太脆弱,玻璃一样。”他说,“对不起,我不是颗钻石。” “没关系。我偏偏喜欢玻璃。”她微笑,泪落。 燕羽怔住,湿润的眼神凝望住她。 “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总是心软,总是温柔。”她趴到床边,手拂他脸颊,“你很坚强,真的。只是遭遇的太过。不要自责。” “有人天生能跑很快,有人怎么都跑不快。有人很容易累,有人怎么都不累。我或许天生心大,你呢,你可能就是一个跑不快的小孩,所以总是淋雨。但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伞来得有点迟。”一股巨大的悲痛将她攫住,她呜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来得太迟了……我也好遗憾,遗憾没有来得更早,在那些伤还没有那么深的时候。是不是这样就会好一点。我好遗憾啊。” “别哭。”他似乎也幻想了下,抹去她的泪,“要是有天……你不要怪我,不是我不努力。但有时,我控制不住。” “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不会怪你。但你能不能坚持一下。道别,再迟一点。能多一天是一天。”她心碎哭道,“我还没准备好。” 他轻声:“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什么时候都不能!”淬着剧痛的恐惧感把她死死锁紧,她骤然泪崩,“什么时候都不能!七十岁的时候,不行,八十岁……九十岁才行!” 她太害怕了,这些天压抑的痛苦悲伤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惧怕他下一秒就会离开,从她眼前消失。仿佛此生从未如此刻这般恐惧,她伏在他怀里,怨恨大哭起来:“我恨他们一家!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同归于尽!全部去死!” 她嚎啕不已,哭得浑身颤抖,脖子背后全是热汗。 燕羽搂住她,脸颊贴在她脑袋上,泪滴进发里。她的痛苦她的恐惧,顺着她颤抖的身体和她的哭声,传抵他心里。 她紧紧将他箍住,像攥着唯一的所有物。她彻底失控,嚎啕嘶声:“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她激烈的惨叫引来护士。几个护士见两人搂在一起,哭到崩溃;赶紧将黎里拉开,摁到一旁病床上。她哭到呼吸不畅,不停颤抖。护士们两边安抚,好不容易将两人平息下去。 黎里太累太痛,宣泄释放后,一觉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是又一个天亮。窗外,夏季的天空更蓝了,阳光也明媚。 燕羽穿着病号服,在隔壁床上,很慢地在吃早餐。她盯着他看,天光透过窗子洒在他身上,笼着层淡淡的光晕。 燕羽察觉她醒了,扭头看她,眼睛弯了弯。她怔了怔,他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 于佩敏看着也轻松了些,说:“黎里,你跟燕羽一起吃早餐吧。” 黎里下床爬去他床上。小桌上摆着白米粥、牛奶、馒头和鸡蛋羹。他胃口还行,竟吃了不少。 黎里见他精神竟不错,愣了愣,问:“昨天睡得很好吗?” “很好。没做噩梦了。”燕羽冲她浅笑,“很饱地睡了一觉,很舒服。” 她哦一声,拿起馒头咬一口,说:“那多吃点。吃好睡好,身体好了,心情才会好。” “嗯。” 他虽然吃得很慢,但很听她的,吃了不少。 饭后,他下床走动了好几圈,还去跟徐医生单独聊了会儿。回病房时,天蓝得像一块照相背景布,挂在窗户上。黎里正坐在床边削苹果。 病房里很安静,有刀刃擦过果肉皮轻微的沙沙声。 燕羽坐去床边,低头看她。她削得很认真;缓慢地一手转着苹果,一手推着刀刃,苹果皮一圈一圈,慢慢变长。 她紧盯着,有些紧张,削到一处以为会断,差点手抖;但还好没掉,她松了口气,继续慢慢转刀。 燕羽盯着那晃动的长果皮看了会儿,她抬眸瞧他一下,笑了笑。 “你在干什么?” “我刚许了个愿。” “许愿?” “苹果皮不断,你就会好。” 燕羽未言,见她小心翼翼,将果皮削到底,又在苹果屁股上挖个洞,最后一点皮也完美连接着,一长段哗啦掉进垃圾桶。 她眼睛亮起,看向他:“没有断!” 燕羽静看她半刻,微笑了:“那你的许愿会灵。” 那之后,他睡眠变好,胃口渐回,竟真慢慢好转起来;在医院住了些天,医生检查无虞,出院了。 出院后,燕羽去学校找了宫政之教授,说想转去作曲专业,重读大一。 宫政之很震惊。 他知道燕羽住院一周,猜到了怎么回事。但以为这次他会像以前那样好起来,却没想他做出这种决定:“作曲专业?什么意思?” 窗边阳光太亮,照得燕羽脸色虚白,他沉默了许久,还是艰难。话说出来,没那么容易:“不学琵琶了。” “你……”宫政之惊愕得从椅子上站起,急急走了几步,问,“你那天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燕羽没讲话。 “你这孩子!”一贯沉定的教授难得急了,“这样吧,你不想进协会,就别再去了。什么研讨、文化周、比赛,不管什么活动,不想参加,全都不参加!你就好好当你的大学生,好好在大学里学习。” 燕羽还是没做声,眼眶红了。 “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多难呐!”宫政之痛心不已,眼睛湿了,“燕羽,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能走到像你今天这样的。你知道这……这有多可惜吗?!你那么喜欢那么热爱琵琶,你舍得吗?燕羽——” “教授。”燕羽听不下去了,仓促打断。他看着他,很勉强地弯了下唇角,“这场仗里,我输了。但另外一场,我还想赢。我还想活下去。我也还有放不下,想要保护的人。我想听医生建议,远离这圈子,病治好再说。” “医生说要多少年?” “不知道,三四年?很多年?”他眼神飘忽,略有躲闪,“或许,那时候再回来;或许,就不回来了。” 宫政之没吭声,中年人的鼻尖霎时红透。 他格外疼惜燕羽,一来是真的惜才,遇到他这样拼命的天才不容易。二来他也是普通出生,凭着天赋努力与毅力走到如今的位置。 在圈子日益固化全是世家的今天,燕羽这样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的天赋者努力者,怎能不受青睐,怎能不叫他扼腕可惜呢? 可如今,实力如他,也护不住这个学生。 一时间,悲怆上来,教授眼眶全湿。两行浊泪滑落。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燕羽起身,对他深深鞠了一躬,说:“这些年,承蒙您关照。叫您失望了。” …… 从办公室出来,泪雾还未散,碰上唐逸煊。他听说他出现在学校,立刻赶来。再听他说了怎么回事,简直不敢相信,一顿疯狂输出加劝阻。 燕羽只一句:“我就希望,好好活下去。” 唐逸煊就卡壳了:“放弃这个,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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