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在他耳边,口齿含混,听着却意外的娇憨:“燕羽,你说我不认识你。我怎么不认识你?我知道,你的耳朵,听得见。” 燕羽耳朵痒得要命,左边的脸全红了,还算克定:“听得见什么?” “你的耳朵,分得出很多种声音。”她说得很慢,鼻子里嘴巴里全是热气,小虫一样往他耳朵里钻,云浪般往他脖子里灌。耳朵深处的痒感直击脑仁,又席卷全身。燕羽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颤。 “能听得出,我的摩托车笛,我的。”她咯咯一笑,“你都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意外面的事。如果是别人的车笛,你才不会回头,对不对?” 燕羽紧抿着唇,没讲话。手掌狠摁着膝盖。他耳朵根子红透了,肌肤上烧红的一大块蔓延到脖颈深处。 分明没有烤火,但他浑身热得像要爆炸,尤其是那里…… 他突然一下起身,快步进房间,关上门。 房里没开灯,他飞速拉开拉链,脱下厚外套,揪着毛衣狂扇身上的热汗,又抄起杯子猛灌了一杯水。 没用。 耳朵里轰鸣一片,血液在奔涌。 外头的狂风无止境地刮着屋后的常青树。 他坐到桌前,用力深呼吸,却还是能感觉到身体内疯狂跳动的心脏和脉搏,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 那处…… 要命了。 燕羽脸色血红,咬咬牙,一手撑在桌上,捂住了眼。
第25章 chapter 25 燕羽从房间出来时, 黎里歪头闭眼靠在沙发上。脸很红,呼吸也沉。 深夜,江风停了。屋里只剩她的呼吸声。挂钟在墙上走动, 摩擦出困倦的声响。 燕羽轻脚走到门边, 正想关灯。沙发上, 黎里不太舒服地哼出一声:“水。” 燕羽去调了杯温水,喂到她嘴边。她伸着嘴巴,吨吨吨将一杯水喝完。 “还要吗?” 黎里摇头。 燕羽把杯子放回桌上,见黎里还盯着他看:“怎么了?” “要上厕所。” 燕羽握住她胳膊将她扶起,一手掀开被子,刚想问她能否自己走,手已感受到她身板摇晃而软塌。他蹲下,想背她,她迷糊抠着脸颊, 咕哝:“我肚子里全是水,你背我, 怕憋不住。” 燕羽:“……” 他站起身,想了几秒, 将她公主抱起。但没料到她那么轻, 劲儿用过了,竟将她轻抛了下。 她本能搂紧他脖子, 呼吸像火一样撩向他。 燕羽一滞, 抿了唇就转身走。 “我重吗?” “不重。” “诶?”她纳闷,“我肚子里有一吨水。”说着还拿手拍了拍肚皮。 燕羽:“……” 他走得很快, 几步到卫生间, 将她放在一张凳子上。他出去,关上门。 卫生间里没动静, 燕羽怀疑她是不是睡着时,里头有了声音:“你在门口吗?” 燕羽:“嗯。” 黎里像含了一嘴棉花:“你能不能走远点,我尿不出来。” 燕羽觉得她很神奇,都醉成这样了,还能在意这种事。 他走到客厅门口,但屋子很小,这段距离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卫生间仍是安静。 “我出去了。”燕羽拿起钥匙,将门关出声响。 狂风已停,但室外依旧很冷。空气潮浸浸的,深吸一口,湿润而冰凉。 燕羽沿着坡道往下走,眺望长江。 夜里的江水是灰黑色,像水泥浆液,缓缓拍打江岸。已过十二点,远处码头黑灯瞎火的。只在通往城区的路上有几根路灯,像点在江边的锥形灯笼。 他站了会儿,依稀听见冲水声,回头时,脚步微顿——外婆家的小平房亮着昏黄的灯,光线透过木棱窗,像苍茫天地间一点萤火。 他以前来来走走时,屋里都是黑漆漆的。 燕羽进屋,敲敲洗手间的门。她瓮声说好了,他把她抱出来放到沙发上,重新盖上被子。 他轻声说:“睡觉吧。” 她说:“我不想睡。” 燕羽看着她,觉得她仍是有些难过,就问:“那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我想跟你讲会儿话。” 燕羽就坐到她旁边:“讲什么?” 她又不说了,过了很久,闷声:“我不知道。” 燕羽没催她,也没起身走。他一直坐在那儿,静静等着。 等了很久,他有些累了,便靠在沙发背上闭了眼。 终于:“我今天是不是很丢脸?在大街上,像个疯子。” 燕羽睁开眼睛,见老屋天花板上的涂料发黄,斑驳了几块。他说:“没有。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会拼命去保护你在乎的人。” 黎里两颗眼泪砸下来,晕在棉被上。 燕羽扭头,稍稍坐直:“怎么了?” 黎里摇摇头:“……我想我爸爸了。” 燕羽没接话,他不知怎么安慰。很多时候,他认为,这世上所有的安慰都是无用的。真有用,他也不会陷在泥淖里。 “你应该知道我们家的事吧。” 燕羽“嗯”了声。当初是个大事件,江州没人不知道。哪怕他在奚市,班上都有人讲。 “江州人都说他,还有我哥,是疯子,坏种。”黎里抬头望虚空,眼神散了,“不是的。” 在那件事发生前,老黎是个很普通的人。 他四五十年的人生都在江州度过,没什么大出息,但是个好人。他在江边开大货车拉泥沙为生,也拉钢筋水泥;没活儿的时候开小货车帮人拉货,挣钱不多,刚好养家糊口。从不占人便宜,也不跟人起争执。 黎辉就是个更普通的小孩了,成绩不好,但规规矩矩,不招事也不惹事。 父子俩跟“疯”这个字相隔十万八千里,黎里也是。 她除了出挑的样貌和外型,别的都普通。从小学习不好,倒不是顽皮,是真学不进去。可她爱音乐课,音乐老师夸她音准好,乐感好,有天赋,可以学一门乐器。老黎便带他宝贝女儿去少年宫看乐器,她一下就喜欢上架子鼓。 除此之外,家里就没别的新鲜事了。无非是爸爸拉货,妈妈卖糯米,养着两个小孩。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甚至,那件事在很多江州人看来,起因也很普通。要不是碰上这么疯狂的一家,不会发展至此。 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四年前的冬天,快放寒假时,何莲青做了大几百斤的糍粑和糯米制品,想趁天冷多卖一些,攒钱过年。 老黎听人说,新城区的海棠街人流量大,摆摊的多,卖东西快。他便开着小货车,载着满满的糍粑、汤圆、年糕去售卖。 但很不巧,他刚去,就听说可能有领导突击视察,不许摆摊,所有摊主马上撤离。老黎对附近路线不熟,不知往哪儿跑,被城管执法当场逮住。 他苦苦地求,说自己第一天来,不知政策临时有变,以后绝不再来。没用。他好说歹说,给人下跪。但城管队一个方下巴铁面无情,连车带货全部拉走。说三天内交一千块罚款。 一千块。他老婆淘洗,打浆,蒸制上百斤糯米,才挣得了一千块。 那天回家,老黎在孩子们面前什么也没说,夜里跟何莲青讲了这事。何莲青叹气,说店里刚进原料,没多少钱了。 但车上的货值三千,车被扣着不能拉货,损失更大。 第二天一早,何莲青取了一千给老黎,让他带去城管队。 可一进大队院子,车还在,车上几百斤货全没了,连盆桶篓子都没剩下。 那是他老婆起早贪黑,忍着腰疼浸着冷水,跟牛一样干了快一个月的货。全没了。 方下巴说,非法摆摊,全部没收,车还给你不错了。 老黎求他,说马上交一千的罚款,把东西还回来。他再也不来这边摆摊,绝对不摆了。 但无论怎么说怎么求,没用。方下巴说,东西已经按规矩处理掉。没了就是没了。 路上的人围在院子口看,看他像条狗一样,又是跪又是求又是喊。 统统没用。 方下巴嫌他碍事,懒得搭理,夺下他手里一千块钱,甩下车钥匙进屋。 钱货两空。老黎爬起来,出了院子。 不久后,他回来了,提着个瓶子冲楼里喊,把货还回来。 方下巴跟他同事出门看,站在台阶上骂他,叫他滚。 老黎说:“我最后问你一遍,把不把东西还我?” 方下巴说:“你别在这装疯卖傻。东西处理了,进下水道了你去江里捞。” 老黎大骂他们贪赃,要有报应;骂着骂着,他拧开手里的农药瓶,威胁说,不把东西还给他,他今天就死在这里,把事情闹大。 但没人信他的话,又或者,没人在乎他的命。结果,他仰头把那瓶药全部灌进嘴里。 方下巴他们以为他作秀,直到围观的人闻到刺鼻气味,大喊不好。他们才知出了事,立刻将人送去医院。 到了医院,老黎咬着牙不肯洗胃,死犟着抓方下巴的手,要他把东西还回来。可货早被转手了,哪里还得回来。那人想甩开老黎的手,甩不脱。老黎像恶鬼一样缠着他要那车货。 何莲青赶来,嚎啕大哭,求他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黎辉跟黎里也各自被老师叫来,双双呆怔。 老黎满脸满眼的泪,松了口,但来不及了。 喝毒药的死法是很痛苦的,他疼得凄嚎,据说医院对面街上卖水果的都听得见。 后来,江州人说起这事,啧啧咂舌,说一车糍粑值得了多少钱,撑死三千。何至于发了疯癫给自己灌药,要钱不要命的?还是平日里个性太强太倔,稍不顺心就要拼命。 但这三千块是他一家人一个多月的生活费,是他们想攒给女儿学架子鼓的钱。 也有人和老黎说过,既然家境普通,学什么音乐呢。那是有钱人才配接触的玩意儿。 可老黎想,他女儿就爱这个,就是不会读书,怎么办呢?总不能做他的女儿,就没资格喜欢这个吧。 他一不偷二不抢,无非是累点儿苦点儿,每天多拉几车沙,多送几趟货,多帮老婆在店里干一些活,少抽点烟少喝点酒,攒一攒挤一挤,还是能让孩子开心的。 他不信,穷人,普通人,怎么就没资格追求开心了? 可他不知道,穷人是没资格上赌桌的。 他不该拿命去赌,穷命太轻,不值钱。或许他心里太冤屈,已经很努力地在活,却还是要被欺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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