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给人洗头大概不如弹琵琶那么得心应手。 黎里忽问:“你给别人洗过头吗?” 燕羽说:“没有。” 黎里说:“看你的手也不像。” 燕羽说:“嗯。我妈妈的手,就是给人洗头很多年的手。” 黎里问:“什么样?” 燕羽说:“很干,很裂,涂再多护手霜都没用。严重的时候,像一整个夏天都没有下雨的旱田。” 黎里说:“那我知道了。我妈妈的手也差不多。” 燕羽有一会儿没说话,把掉落的一缕发捡起来,又歪着头,很认真地抠抠她鬓角了,才说:“你妈妈的手或许更严重。” 黎里说:“嗯,天天泡在水里。可她手艺很好,我很烦待在家,却很喜欢吃她做的各种糯米。你妈妈会让你来店里帮忙吗?” 燕羽说:“不会。她只想我好好练琵琶。” 黎里说:“我妈妈也不会。她只盼我脾气好点,不跟家里吵架。” 说话间,洗得差不多了。燕羽重新开了喷头,调好水温,冲洗泡沫。 温热的水流重新覆上来,黎里说:“刚有个问题忘了问,你当年没考过帝音附?” 燕羽冲着她头发,没说话。 黎里躺着,看不见他表情,以为他不想回答时,他说:“考过。” “没考上?” “专业第一。” 黎里往头顶抬了下眼,但只能看见燕羽的一截黑发,听他声音仍是淡淡的,说:“奚音附给的奖学金是帝音附的三倍。我爸爸就选了奚音附,我妈妈也说,离家近好。帝洲在北方,太远了,不能经常去看我。” 黎里沉默,莫名有丝伤感,又问:“你转来江艺,该不是因为学校给了你家一大笔钱?” 他在流水下解着她的头发:“不是因为这个。但,给了钱。” “我要是你,转去别地也不会转回来。奚市那么好,江州,呵,破烂地方;烂地方就这样,见不得人好。你烂,就踩塌你;你好,又拖拽你。” 燕羽说:“你以为的好地方,有看不见的烂处。” 她的头发丝丝滑滑,缠在他手中,他瞥一眼她的额头和鼻梁,低眸也低声,“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挺好?”黎里哼笑一声,“挺好你怎么不初一就来江艺上学?那我们估计认识快六年了。” 燕羽微晃了下神,在想那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当初没去奚市,和她已经认识六年了。可能没现在这么顶级,但应该也挺厉害,那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很快,他把她头发冲干净了,只剩额头和鬓角的点点泡沫。他稍稍倾身,怕水冲进她耳朵跟眼睛里,很小心地就着水,轻抚她的发际与鬓角,随而又缓缓从她的耳朵后根处摸过。 黎里霎时心颤,只觉他手指轻柔得厉害,混着潺潺温水,拨弹进了她心尖。她感知到他俯着身子,离她很近,他的呼吸也靠了过来,轻落在她鬓角。她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一眼,却只看见他乌黑的碎发跟一角光洁的额头。 洗完了。 他停了水,拿毛巾把她头发拧一下,裹好。黎里坐起身时,燕羽已将卷起的衣袖拉下来,走去一把理发椅边,从架上拿了吹风机,接上插头。 黎里坐进椅子里。燕羽打开吹风机,机器轰轰作响,灼热的风涌到她头上。她看见镜子里,燕羽瘦瘦高高的,黑色毛衣衬得他的脸和手格外白净,在夜里竟透出一丝寂寥。 此刻,他很认真对待着她的头发,一手晃动吹风机,一手细心拨弄,人时不时来回移动,脊背的姿态倒不像平时那么板直。 一阵阵热风涌进黎里的脖子,吹得面颊逐渐发红发烫。她模糊地想,他似乎做什么事都这么认真。 还看着,燕羽忽无意看向镜中的她,正巧撞上她眼神。彼此的目光在夜里都幽幽静静的。他低下眸去,手上却乱了,热风倏然吹到黎里耳朵里,痒得她猛缩脖子。 “不好意思。”他低声说。 “你会吹造型吗?” “不会。” “我猜也不会。” 吹完头发,黎里拿梳子对镜梳头;燕羽在一旁卷起吹风机线,又把那几条毛巾归置好。 卷帘门外有年轻人们唱着歌经过,还有人叫喊着新年快乐。 两人听了,同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了。 黎里正翘着二郎腿,歪着头梳理发尾,眼风扫向镜子里的黑衣少年,说了句:“燕羽,新年快乐。” 燕羽刚把毛巾丢进筐子,扭头看向镜中,回:“新年快乐。” 镜中女孩盯着他看。 燕羽于是说:“黎里,新年快乐。” 她这才移开目光,轻盈地将长发甩了甩。刚洗完,头发异常蓬松,衬得她的脸巴掌大小,纤秀而美好。她满意了,起身,梳子放在台子上,朝燕羽走过来。 她站到他面前,目光先是落在他肩上,那黑色毛衣看上去质地很柔软;随后才扬起下巴,看向他的眼睛:“以后,不准给别的女生洗头。” 燕羽“嗯”了一声,并不意外她的话,也没有任何犹豫。 就好像不管她说什么出格的话做什么离奇的事,他都能坦然接受;不管她提什么无理的要求,他都能无条件满足。 许是这个答案来得太轻松,黎里加了句:“记住了。不然对你不客气。” 说完要走, 燕羽问:“怎么不客气?” 黎里轻“嘶”一声,忽就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燕羽极轻地往后避了一点,但没躲。她仰着头,离他很近;近到燕羽能嗅到她头发上的香气,近到他能从她黑葡萄般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近到他能看清她面颊上细小的绒毛;肌肤清晰而细腻,嘴唇粉红而湿润。 燕羽只跟她对峙不到三秒,就移开眼神,人也移开,去拿自己的衣服,说:“回去吧。” 黎里也穿上羽绒服,心想这屋里真是燥热。 燕羽提起卷帘门,等黎里走出去后,关了灯和玻璃门,又将卷帘门拉下来,一脚踩到底。 外头涌起了冷风,吹散了黎里脸颊上的余热,身上的暖意也一下子没了。 理发店刚好在两个路灯中段,门口光线昏暗。 黎里低头看着蹲在地上锁门的燕羽,他一身的黑,沉静而寂凉,像是要融进无边的夜色。 她看着看着,突然问了句:“你怎么会带着壁纸刀?” 燕羽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顿了一下,他低着头,看不见脸,说:“在音乐厅更衣室捡的。可能最近装修,工人落下来的。” “哦。”黎里说,说完就上前啪一巴掌扇在燕羽后脑勺上,不太重,但也不轻,扇得燕羽往前猛低了下头。 “你再搞这种蠢事……”黎里压着气,说。 燕羽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慢慢锁上了门,拔了钥匙,人站起身。 他看着她,目色有些寡淡。 黎里看出了隐匿的一丝挑衅,再一扬手,燕羽偏了下头,但人没躲。黎里的手也没挥出去。 她转身下台阶:“走吧。”
第43章 chapter 43 跨年后, 进入一月,校考准备时间愈发紧张。艺校文化课全停,每天从早到晚无限循环小三门、专业课及自习。 那天黎里去办公室找李瑜老师约时间, 听到琵琶、扬琴老师聊天。 扬琴:“燕羽报了哪个学校?” “帝音。”琵琶老师叹, “他那水平, 我这辈子赶不上。跨年演出你看了没?” “现场看了。技术、情感、表现力都是一绝。这孩子以后绝对大师级。” “天才啊……人比人呐,比不得。” 李瑜老师听了,问黎里:“你又报了帝艺?” “反正都准备冲岚艺了,不如再使使劲。加把力,熬一熬。” “那就四所学校了。” “减一所,河大跟誉大差不多,只留河大吧。” 老毕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不赞同道:“帝洲艺术学院音乐系的流行乐专业比岚艺强很多。你想冲岚艺都得下很大力气,何况帝艺?报考也要看自身情况, 别好高骛远。我还想去奚市教书呢。” 黎里没搭理他。 李瑜笑:“考考又不要紧。我看黎里晚会表现很好,底子有, 潜力也大。保持住奋斗劲儿,考试再来点儿运气。那可说不准呢。” 老毕不愿讲她, 话一转:“燕羽崔让那节目有人拍视频发网上了, 挺火的。” 李瑜说:“我也刷到了。就是手机效果不行,没有现场震撼。” 扬琴老师:“给非专业人士听听, 够了。不得不说, 燕羽这孩子是生得真标致。” 琵琶:“可不?我女儿看了说要学琵琶。以前死活不学,民乐全不学, 非要搞小提琴。哦, 今早问我燕羽是不是真有视频上这么帅。我说真人好看百倍,谁让你不学琵琶的。” 扬琴:“蛮好。他形象好, 希望以后能影响更多孩子学国乐。我都担心明年的新生里没有学扬琴的了。” 几个老师闲聊,黎里走出办公室。她以为燕羽下午会来,但没有。 跨年后的一个星期,他都没出现,也没互通消息。 六号那天早上,黎里主动问他在哪儿练习。结果他一整天没回。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复了两个字:「在家。」 黎里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但他没新的话。 到了八号,他给她发消息:「你备考怎么样?」 黎里没搭理,也打算第二天下午再回。 九号,江州下了雪。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谢菡纳闷:“你这几天胃口不好?感觉饭量变小了。” “可能最近练习太狠,累着了。” “消耗大,不该吃更多吗?” 黎里多吃了几口,问:“如果有个人,对你忽冷忽热……不算热吧,忽温忽凉,那是为什么?” “应该是进入了备考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很明显就是那种人——认真做事的时候,专注力只在一件事上,根本看不到别的。” 黎里皱眉:“我又不是问他。” 谢菡无辜:“我说谁了吗?” 黎里:“……” 回到教室,却发现燕羽来了。他仍坐在四组最后排,望着窗外的飞雪出神。 他穿着跨年那天的黑衣服,但内搭换了白色毛衣,气质又变得清润了些,只是脸色有丝疲累,像没睡好。 谢菡见他在,坐去三组最后一排。黎里随她坐下。余光里,燕羽察觉到她来,似乎想说什么,他刚侧身,黎里塞上了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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