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几个大学生道:“我们来的时候听到了,特别精妙,当时还以为是哪位大师。没想到是燕羽。” 陈慕章点着手机,又觑了燕羽一眼。后者仍没看到他,只是抽开被一诺牵着的手,搭在了小孩肩上。 钟老冲陈乾商笑:“你跟仪乙这弟子,青出于蓝,没几日要超过你了。” 陈乾商不轻不重来了句:“他当然有本事的,很快要拜师宫教授门下了。” 燕羽没搭话。 钟老听出这话里的不悦,话一转,笑说:“慕章啊,得好好加把劲儿了。你跟燕羽还是同门呢。我看呐,还是你爸妈平时心疼你,不够严厉。” “钟爷爷,我爸对我够严的了。您这么一说,他回家又得训我。爷爷您高抬贵手,少说我几句。”陈慕章冲他抱拳,“回头您跟我爷爷下棋,我帮您偷子。” “你这孩子。”钟老笑着指了指他。 周围也是一片笑声。 燕羽如若未闻。一诺也有些发愣。 其余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小虎娃费解极了,说:“你们在笑什么?一点都不好笑啊。谁讲笑话了吗?” 小孩天真的问话让空气有一丝尴尬,众人只好又被小孩“逗笑”。 陈慕章看眼那小孩,一时不爽,可也不能跟小屁孩计较,借口上厕所,出了门。 他走上走廊,没几步,脚下吧唧一声,低头看,踩死了只甲虫。他嫌弃地在地上搓蹭脚底,又扭头盯着室内的燕羽看了会儿,转脸一只飞蛾差点儿扑到他嘴里。 他恶心地打开,对这破烂地方的鄙弃达到了顶点。 绕到楼侧,厕所竟是旱厕蹲坑,苍蝇嗡鸣,漆黑一片。不远处,虫类蛙类,叫声连连。吵得跟动物世界似的。 陈慕章点开手机电筒插兜里,拉开裤子解手。解到一半,隐约听到很轻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靠近。 他回头,身后是一堵半高的墙。墙外,星星漫天。而就在那时,一个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叫粪勺的东西,飞越墙头,扑面而来…… …… “啊!!!!我艹你妈!!”一声惨叫加爆吼撕破天际,整个小学瞬间静了音。 一楼几个教室内,开会的、聊天的工作人员、演职人员面面相觑,以为幻听。 “操!你他妈!给我回来!我艹你妈!……”一连串更多的咒骂与污言秽语飙出来。 燕羽意识到什么,立刻出去找人。 陈乾商好一会才听出那是他儿子,又惊又愕,赶忙出门。几个室内的人几乎全都循声出来。走廊上,台阶上,楼前空地上站满了。 陈慕章从黑暗处跑来,表情癫狂,一身的奢侈品牌行头粘黏在身上,巴黎世家T恤的黑色字母BALENCIAGA上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从头到脚淋了一身粪水,脏污不堪,臭气熏天。 在场之人哪里见过这情况,全傻了眼。离得近的人捂住口鼻,慌忙后退。 只有燕羽第一时间到处找黎里,他穿梭人群中,很快看到了她。 她站在几个大学老师身后,盯着陈慕章,表情很淡。 燕羽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看看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握紧她的手,将她紧紧拉靠在自己身边。 陈乾商吃惊道:“你怎么回事?” 一个女老师问:“是不是没看清路,不小心踩进粪坑了?” 小虎娃一跺脚,大笑:“哎呀,他掉粪坑啦!他身上全是屎!好臭呀!” 这话一落,在场的大学生们实在忍不住,捂脸笑。工作人员则憋得很痛苦,对不起但真的想笑,救命。 陈慕章满眼怒火,要说什么,可一张口,身上的恶臭直冲口鼻,几欲作呕。他反胃似的干呕了几下,像条落水狗。 他也知此刻不该出现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可他气疯了,他竟被那人连泼了三道粪水! 他没看到那人是谁,但他有直觉。 他目扫一圈,陡然看见了人群里的黎里,站在燕羽身边的黎里。 她也直视着他,眼神凉淡。 黎里不装无辜,不躲不避,就那么看着陈慕章,眼睛里昭昭然写着五个大字:「对,就是老子。」 现场这么多青年演员,大学生;奚音的,奚艺的,河大的……这么多人,全看见了。你家再通天也捂不住的,这辈子你陈慕章不论多风光,都洗不掉这坊间笑话了—— 「陈慕章掉进粪坑/被人泼粪水,挂了一头一身的屎。」
第60章 chapter 60 教室的灯光铺洒了半块空地, 陈慕章站在光线式微的交界处,一身污秽,恶狠狠瞪着黎里。 小虎娃捏着鼻子, 嗡声叫:“好臭呀!我家狗子也掉过粪坑。” 陈慕章突然朝人群里冲去, 直奔黎里:“我艹你……” 燕羽一瞬挡在黎里身前。其他人不知他要找谁, 要做什么,被那股恶臭及他疯癫脏污模样惊得四散躲避。 陈乾商飞快跑下台阶,抓住他儿子的手腕,也制住了他的污言,道:“昏头了?赶紧去洗了!” 陈慕章眼睛被污物刺激得泪流,看见父亲,痛苦落泪,哽道:“她……” 陈乾商攥紧他手,压低声音:“你看看都有哪些人在, 发什么疯?” 陈慕章一怔,这才醒了神, 见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圈内各位前辈,师兄师姐们, 同行们都在, 他丢了大脸了。刚才他那一串辱骂,不仅叫人大跌眼镜, 于他更是奇耻大辱。 他长这么大, 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哪里这么狗急跳墙粗俗不堪过? 他一下慌了, 又惊又悔又恨又苦, “哇”地一声呕吐不止。 “这孩子估计是脑袋撞哪儿,受什么刺激了。”陈乾商回头跟众人解释, 又道,“他没遇过事儿,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我带回去收拾一下,麻烦大家了。这事纯属意外,也别……” 钟老本就心善,明白他意思,忙道:“知道知道。估计是吓到了。乡下有时会撞到邪气,赶紧带他回去冲个热水,过会儿我们也跟镇上老人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土方子。” 黎里冷眼看着。 陈乾商立刻拉着陈慕章离开,他教的几个奚音的学生忙跟了过去。 原本忍笑的一些年轻人这下觉得瘆得慌,摸着手臂窥探暗夜里的树影,小声:“不会是鬼上身吧?” “好吓人啊。” 另一些胆子大又不信这档子事的,觉得滑稽,议论偷笑,被几位年长的前辈轻瞪一眼,便收敛了。 周围人渐渐散去,小虎娃和一诺也回家了。 燕羽回头看黎里,温淡地说:“我们走吧。” “嗯。” 两人出了学校,往会堂方向去。踱上小沟上那道石板桥,桥下清水潺潺,映着月光。 黎里说:“你不问我?” 燕羽看她:“你想说吗?” 黎里想一想,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她也没心思将她那行为再描述一遍,便耸了耸肩。 燕羽走下桥了,捏捏她手指,说:“也不怕把自己身上弄脏。” 黎里挑眉:“小看我,从小帮我妈妈淘米倒废水,做事利索又干净。” 她做事的麻利样儿,他见识过的。 燕羽浅笑着弯了下唇。又听她自言自语,咬牙道:“就是要让他这辈子都记住,别人也记住,他被我泼了一头一身的粪水。嗬!” 燕羽没接话。皎白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柔柔的,镀着一层光。 到了会堂,燕羽又坐到白天练琴的位置,刚打开琴盒,黎里说:“有个问题。” “嗯?” “为什么今天你……”黎里不知怎么表达,摊了下手,“但去帝音考初试那天……” “哦。”燕羽理解了,低头拿甲片,“那段时间备考强度大,身体也很差。而且那些天……没吃药。” “为什么?” 燕羽戴好一只指甲,抬眸:“吃了脑袋重,犯困,有时还恶心,反应慢。” 黎里一时没说话。 燕羽又说:“但我最近有好好吃药。” 她微笑:“最近为什么变乖了?” 他垂眸弄着指甲,乌长的睫毛颤了颤,低声:“怕吓到你。” 黎里微笑凝住,心像被撕开一层皮,沁出细小的血珠。 她说:“你没吓到过我。不管是初试,还是崔让生日。” 燕羽没出声,眼帘仍垂着,一个个戴着他的假指甲。戴好了,黎里手伸过去,握紧他的手。夏夜,他手心却微凉。 好一会儿,黎里松开,拍拍他手:“练琴吧。” 琵琶琴音涤荡入夏夜,钢琴声悠悠扬扬。黎里弹了会儿钢琴,有些倦了,便坐进太师椅里玩手机,玩着玩着,腿搭上扶手,脑袋歪靠椅背,闭了眼。 天花板上,细小的虫蛾绕着灯泡飞。 燕羽练完,已是夜里十点。黎里蜷在太师椅中睡着了。 他轻放下琵琶,走去她身边,俯身看她睡颜。睡着时的黎里模样温柔,呼吸均匀。两条纤白匀长的腿挂在椅子扶手上,短裙缩到腿根。她平时不这么坐,只和他一处,所以随意了些。 他看一眼她的裙边,脸有些热,移开目光。 他想她多睡会儿,先去了趟卫生间。 洗完手出来,穿过走廊,见东厢堂屋前那道月牙门上爬满紫藤,月光下也很漂亮。 正要过去,大门口的照壁下有影子闪过。有人进了会堂。 陈乾商进来时有些探寻,不想刚好看见燕羽,隔着中庭站在廊檐下。 少年身姿清烁,一张脸在月色里美得出尘。他眼神有些冷。 陈乾商不自禁停下,端看了他好一会儿。他越看,燕羽神色越凉。 陈乾商微笑,说:“长大了,翅膀硬了。刚在那边,对钟老那么亲热,对我连礼貌都做不到。搞这么显眼,不怕人说你忘恩负义,不懂尊师重道。” 燕羽说:“你有事?” 陈乾商双手插兜,朝他走去,一步一步,走到台阶下。 燕羽说:“一米。” 陈乾商抬头,面前少年的脸清冷如月光,漂亮的丹凤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 燕羽:“章老师说,不允许你靠近我一米,忘了?” 陈乾商不屑地哼笑一声,一只脚踏上一级台阶。 “你敢过来一步。”燕羽说,语气平静。 陈乾商盯着他,像是僵持。 离得近了,夜色将少年的脸衬得美得无法形容,只是眼前这少年,分明有哪里不一样了。许久,他收回那只脚,退后几步,靠坐在庭中假山池的石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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