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听错,他说那姑娘是他的命。我们枉顾的,也是他的命。” 暴雨一直不停,山上的土都化作泥水,地面也松软下来,踩在上面,每一步都像要被粘住。 他们往上走了一段,打着手电,不放过任何一处,仔仔细细地找。 “钟先生,这么找不是办法,我们分成三队,抓紧时间。” 眼看雨越下越大,这里也不宜久待,张队长提议道。 一群人聚过来,钟漱石举起灯照了照地形图,“她没在车里,说明是在更高的地方下来的,你们往东边去,从这儿上。另外的人,跟我走。” 他嫌碍事,直接把伞扔在地上,换上了雨衣。 郑廷担心他的身体,本来在杭州就连轴转了几天,饭局牌局一样少不了,晚上陪同到深夜,一天睡不到几个小时,奔波劳碌至返程,又一刻没停的,快马加鞭赶到了这里。 他挡了挡,“漱石,我认得孟葭,我去找吧,你去休息一下。” 钟漱石挥开他,“你以为,我还能坐得住?” 他领着十几个人,又往前走了好长一段,一时间,数不清的灯束在深林里,不停地探照。 “注意看地上,她很可能是滚下来,平躺着的。” 钟漱石刚交代完,一个没注意,被一块石头绊倒。 众人忙去扶他,钟漱石站起来摆摆手,“没事,再找。” 但他根本不是没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被锋利的岩石割了道口子。 甚至鲜血缓速蜿蜒流下,濡湿鞋袜的细微动静,也被钟漱石敏感的捕捉到。 大约凌晨四点,翻过大半座山后,总算有人喊起来,“钟先生,这里有个女孩子!” 钟漱石急匆匆跑过去,在手电筒照亮孟葭苍白的面容时,他干涩的喉咙,因为心头突如其来的松懈,急剧咽动两下。 谢天谢地,她在这里。 那个仿佛清冷了几千个春秋,总带着一身芙蕖香,把一句钟先生,叫得又轻又柔,烟雾一样裹住他的小姑娘,她还在这里。 钟漱石微仰起脸,闭了闭眼,他脱下雨衣扔给张队长,“拿着。” 张队长眼看这雨快停了,也没劝,只是命人拿来一把伞。 钟漱石蹲下时,膝盖上的才刚凝固的伤口,又被猛地撑开,血汨汨往外流着。 他全然不管,也顾不上这些,拍了拍孟葭的脸,“孟葭,醒醒。” 她没有给到任何反应,钟漱石后怕的,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张队长在一边说,“她应该是晕过去了,快送医院吧,救护车在那边等着。” 钟漱石把她扶起来,才发现她小臂上,用布条扎了绑了一个止血结,但也已被血染透。 他眼底流露惊痛,难以抑制地皱了皱眉,不晓得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想必不会少。 钟漱石抱起孟葭,从容一声吩咐,“走。” 刚停雨的山路不好走,张队长已经不止一次劝阻,“还是我来背着吧,钟先生?” “不必。她不喜欢别人碰到她。” 钟漱石低了低头,侧脸蹭一下她的鬓角,轻缓的,柔和的,像对待一树,总是被春日鸟啼惊落的梨花。 孟葭被推进了抢救室。 她手臂上的伤失血过多,血压已经降到正常值以下,随时有休克的危险。 钟漱石长途跋涉的,淋了一场雨,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没有章法的搭落在额前,锃亮的皮鞋上,沾满了山地的黄泥,领带被他塞在了口袋里,衬衫从西装裤里掏了出来。 他带着满身狼狈,坚持守在抢救室外面,一双清亮的眼睛,也因缺少睡眠而充血,布满了红血丝。 钟漱石的疲态和心惊,彰明较著的,被照彻在走廊白炽灯下。 不肯走,实在是因为太害怕,害怕得到又将失去。 他费尽辛苦,才从山野荒凉地里,捡回她一条命,不亲眼见到她醒来,怎么敢走? 院长闻讯赶来,请他到办公室里坐,他都摆手,只是问,“血源充足吗?” “充足,孟小姐送来的很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 钟漱石点头,身体已经撑不住的,往墙上后仰过去。 丁院长忙扶住他,“漱石,你太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 他身后眼尖的护士,低低呼了一声,“钟先生的膝盖上,好像有血迹。” 丁院长扶了下眼镜去看,他昂贵的西裤面料上,已经有血丝渗透出来。 “快快快,帮钟先生处理一下,快去。” 钟漱石躬着身子,一双手臂架在大腿上,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抢救室的顶灯看。任由护士掀开他的裤腿,给他用酒精消毒,小心贴上医用棉纱,也不见有任何的反应。 护士贴心提醒,“钟先生,您洗澡时抬一点腿,不要沾到水。” 说完,自己也微微脸红了。 实在没想到,钟家这种门户养出来的二公子,是这副清雅貌。她还以为,和报纸上他爷爷的面貌一样,凶得很呢。 钟漱石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有劳了。” “不用客气的。” 孟葭是下午醒过来的。 她的手指屈了屈,弹动两下,眼皮跳动了几秒,挣扎着,打开了眼睛。 嘶,头好痛。 午后日光慵恹,窗外低垂的几朵白云,被南边来的风吹得没了模样,反沉淀出室内一片寂静。 她对着乳白的墙壁发呆,眼神木木的,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电视、冰箱一应俱全,还有沙发,茶几和柜子,看着像个高级套房。 可她的手上缠着留置针,旁边还有心电监护仪,又好似是医院。 孟葭侧了侧头,飘窗边的长沙发上,躺着一个白衣黑裤的男人。他身体笔直修长,盖着毯子,双手叠放在小腹上,睡得正熟。 她扯动了下嘴角,钟先生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比旁人要规矩。 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团在他身上,乱伸手脚,蹭了一整夜,钟先生怎么忍过来的。 但他脸上的表情,未免也太不自洽,眉头微微蹙着,嘴角深抿,像是在梦里,还在思考什么艰深的道理。 孟葭张了张嘴,被堵住的干涩一下子占满喉咙,她勉强发出一句,“钟先生。” 几乎是下一秒,钟漱石就遽然睁开双眼,像是在睡梦里,也能听见她这句轻唤一般。 他转头,看见病床上躺着的孟葭,头发披散在枕头上,正冲他笑。 她的眼波里,泛着浸染水雾的层层涟漪,一张莹白小脸,月光也输却一段皎洁透亮。 钟漱石掀开毯子,穿上鞋起身,摁下床边的护理铃。 他坐到椅子上,握住她的手,拨开脸上缠着的几缕头发,“觉得怎么样?” 孟葭的声音细而软的,“疼,浑身都疼。” 怎么听都像在和他撒娇。 钟漱石想起护士给她换衣服时,孟葭瓷白的小腿上,横陈的那些伤痕,不深,却触目。 在拍了脑部CT,确认撞击对大脑影响不大后,她浑身最重的伤,就是扎进了玻璃的手臂。 他捏紧她的手,“不怕,过两天就会好了。” 孟葭乖巧地点头,“是钟先生救了我。” 她说的并不是个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像复述标准的听力答案。 钟漱石皱了一整夜的眉头,总算在这句话里松散下来。 “小傻瓜,你才刚醒,怎么会知道。” 他为难的,牵动了一下唇角,太久没笑过了,像忘了要怎么笑。 孟葭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我听见钟先生叫我了,在山上。” 钟漱石问,“你听见了?” “我听见了,我走到了悬崖边,那里很高,风很大,快把我吹下去,”孟葭再一遍,用她散着腻脂香气的声音,肯定的陈述,“后来,是钟先生叫住我,他把我带回来。” 钟漱石平稳的心跳,一下又被她弄乱,他强忍过一阵热意,对她说,“不管你到哪儿,天边也好,我总会找到你。” “我的命是钟先生救的。” 孟葭吃力地抬手,伸出手,够了半天,像是要摸他的脸。 钟漱石低下头,离得她更近了一些,孟葭冰凉的手指,抚上他高挺的鼻梁,来来回回,恭谨得像朝拜一尊佛像。 护士进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往旁边侧了侧身子,不敢再看。 钟漱石握了下她的手,“先让她们给你换药,我出去。” 护士鱼贯而入,为孟葭重新清理上口、输液。 钟漱石跌撞着走到门口,差点站不住,他扶着墙,清晰地感受着,来自胸口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就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0 23:42:39~2023-08-31 22:4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莓味的山竹哥哥、夢玥、纱死骗纸、兮辞、花花草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棠 10瓶;芋泥波波 7瓶;贺贺贺、55788481、Lu、晓晓哒佐佑、235426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34 ◎钟先生,你喝多了◎ 34 孟葭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 钟灵和刘小琳来看她, 说起那晚上的事情,孟葭也毫无头绪。 “车本来是往学校开的,后来我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再醒来, 人就在山上了。” 她眼神空洞的, 捧了一杯热牛奶在手里, 无物无我的表情, 半点都不愿再回想起来。 钟灵也不再勾她难受,“好在, 我二哥把你给找到了。” “是, 钟先生是大恩人。” 孟葭这些天, 反反复复总说这句话,不知道她是在劝服谁,也许是自己。 听的钟漱石都皱眉, 他扶一扶她的鬓发, “好了,不用总是美化我,孟葭,我没你想那么好。” 刘小琳也感慨, “要不是钟仙儿到的及时,你真凶多吉少。” 她再一想到, 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了五天, 出来时半边脸都是缝痕的谭裕,主刀医生忧心忡忡的, 告诉谭老爷子说, 最麻烦的还不是脸上的疤, 是他的膝盖, 因为受到巨大的外力冲击,以后可能很难直立行走。 谭夫人听完,当场两只眼睛一翻,晕了过去,还是谭宗北扶住她。 人情淡薄如纸,谭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刘小琳陪着妈妈去探望,表示慰问的时候,脸上尽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可一出了301的特护病房,她妈妈就在车上拍拍她手,装出来的三两分难过,也登时消散得不见踪影。 她坐在车上筹谋着,“本来还想把你配给谭裕,现在嘛,我还得和你外公再物色。” 刘小琳以为,她在家庭环境的熏陶下,已经是一个自私冷漠的大人,她在这样吃人的地方长大,早就完全适应了这个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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