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一下就精神了,幸好临时想起来查看邮件,不然差点儿错过这么大件事儿。绝了,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一说没朋友,这朋友不就找上门来了吗? 姜也回复了邮件,问对方的名字,联系电话,现在何处。本想问完就回去躺着,没想到对方秒回了。 他发了自己的护照以及个人信息、国内的电话号码,说自己正在香港,并约她后天见面详聊。 两人交换了地址,打了个两分钟的电话,姜也这才在脑海中描摹出了此人的轮廓。 他叫段游,独生子,和姜也、凌砚三人是青梅竹马,关系很铁,虽然后来他出国了,但见面也不生疏,很合得来。 和凌砚那种俊美长相不同,段游则显得粗疏很多,古铜色皮肤配上国字脸,是很典型的糙汉长相。人也比凌砚更开朗健谈。 段游一家子都在美国定居,上一次回国是在去年年初,还跟姜也和凌砚吃饭叙旧过。去的餐厅还是他们在烟花节去过的那家。 除了吃饭,他们还去了汕头喂羊,去了中山吃乳鸽,在澳门光顾了几家贵得离谱的明星私房菜,在娱乐城附属酒店做spa等等。 太多细节真实得让人沉默。姜也静静消化着,对于之后的会面,她已经开始忐忑。 在等待跟段游见面的这两天,姜也和凌砚依旧照常相处,并心照不宣地将生活里的疑云和破绽,一一放下,绝口不提。 真的很奇怪,也很悲哀。 她和凌砚仿佛只能活在一个远离现实的真空世界,在她的房子里,或者在他的房子里,要远离任何争端算计,要旷野茫茫只剩下两个人。 否则一回到现实世界,事情就变得很狰狞。 光是他身上的谜团,再加上她身上的谜团,就会裂变成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压得人无法喘息。而他的隐瞒,她的猜忌,则最消耗感情。 两天后。 姜也提前化了个全妆,眉眼锋利得像蓄势待发的弓,涂了最醒目的烈焰色唇釉,看起来攻击性十足,仿佛一张嘴就能吃掉一个小孩。 她和段游约在一个大商圈的餐吧见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还算安全。 姜也前脚刚坐下来,就有人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面前的餐单。 “这家小食蛮不错。” 姜也抬眼,看见一张全然陌生的男人脸,他的模样比护照上的更显冷硬,皮肤也更黑,微微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头发挺长,拢在后脑梳成一个髻。 “段游?” “嗯,”段游薅了一把额发,往门口瞭了两眼,“一个人?凌子没来。” 姜也将餐单递给他,目露探究,“我不记得你。” 段游接过餐单,“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你不记得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匆匆在餐单上指了几个招牌,就让服务员撤走了菜单,然后握着水杯,笑容可掬道:“连凌子你都不记得,我平衡了。” “如果我们认识,为什么你只用邮件联系我?” 段游转着手里的玻璃杯,笑容收敛,目不斜视地看向姜也:“我在堪萨斯很少用微信,何况……” 他欲言又止,用大拇指摩挲透明玻璃杯口,似乎难以说出口。 姜也不悦,“你说要跟我交底,现在又吞吞吐吐的?演我?” “凌子把我删了,所以只能给你发邮件。” “什么?”姜也感觉很荒唐,重复了一遍,“凌砚,用我的微信,把你删了?” 段游呷了一口冰饮,放下水杯,脸上再无半点儿情绪,反问她:“很奇怪吗?” 他这个反问包含了很多内容,说起来是奇怪,但一细想她过去这些魔幻经历,就算此刻天上下尸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后呢?”姜也坐直了一些,惜字如金,“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不用那么防备我,”段游耸肩摊手,“你仔细琢磨琢磨,除了我,你的同事、你圈子里的其他同龄人,还剩不剩?” “应该都不剩了吧?” 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姜也觉得那凉意好像渗进了身体里,还没消化他的话,段游又说:“你之前应该只是奇怪,为什么就独独不记得凌子,其实呢,不是的,没那么简单。” “是他把你忘记的许多事情、许多人,全部剔除在你认知世界之外,就留他一个人。所以你会有错觉,觉得他搅乱了你的生活。” 姜也没说话,晃了晃浸在柠檬水里的冰块儿,杯壁被装得叮当响。 “大半年前,你搬了新家对不对?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之前发生的事情?” 姜也手指蜷紧,“你究竟要说什么?” “也子。” 段游察觉到她的抗拒和抵触,停顿了一下,双手交握,脊背紧绷。 “好些事情,你只是不愿意仔细想,你在消极抵触。我知道你们呢感情深,你不愿意面对,也能理解,但这样逃避有什么意思?到时候越搞越麻烦。” 服务员上了热气腾腾的牛排和小食,段游还点了红酒,姜也只觉得那滋啦作响的红肉叮在耳膜,很吵,激起一股股燥意。 “你别用那种看透我的语气跟我说话。”姜也说完就垂下睫毛,挡住了眼里的冷光。 “那我问你,”段游往后一靠,抱胸看着她,“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心理咨询师,在港城……” 姜也看见他扯了扯唇,露出了那种怜悯又凝重的表情,倏然间想到自己在医院的时候,她也说自己是执业心理咨询师,之前在港城精神卫生中心供职,对方也对她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你也早就怀疑了对不对?”段游深吸了口气,“你真的是心理咨询师吗?你就没有想过在国家人事人才网上查一下执业证吗?” “还是说你担心,害怕?怕自己不是,或者简单一点,你的患者有联系过你吗?” “你能找到你的就职合同吗?和你共事过的同事,有没有联系过你?你工作过的细枝末节能想得起来吗?” “ 是你根本不愿意想起来。 ” 段游一锤定音。 姜也感觉空气的流速变缓了,有种凝滞感,周围的空气不是空气,包围着她的是无尽的砂砾,是困局,把人的脏腑都挤压得变形,扼着她的喉咙。 她凝神想了片刻,好像渐渐适应了那种凝滞,茫茫然看向对面的人,轻声的,很艰涩地问:“那我做什么的?是HR或者BD?看你的表情又不是。那我应该是做什么的?” 她陷入了思索,“或者我是个病人?病人也会有职业,那我是做什么的?可我也没在医院,我生了什么……病?” “你患了科萨科夫综合症,就是短期记忆会失灵。”段游的表情变得很难过,很沉痛。 “那我为什么会生这种病?” 段游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想得起来姜女士的葬礼吗?” “什么意思?” 姜也惊恐地睁大眼,这话简直像惊雷一下落在身上。因为她确实想不起,想不起她什么时候下葬ᴊsɢ,想不起什么时候举行过葬礼。 她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因为动作过大,手臂不小心撞到玻璃杯,里头的柠檬水一下洒了出来,她根本没心思整理,只急切地看着段游。 “跟姜女士有什么关系?” “你想得起来姜女士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吗?” 姜也僵直地摇摇头,脸上血色早已褪净,“直肠癌?” 段游不置可否,双手一抬,往下压了压,示意她坐下,“你把这段时间,不,从你搬家开始发生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第62章 :你跟他求婚他为什么不答应? 姜也盯着手里的水杯,看见光可鉴人的杯身上,斜切出自己惶惶不安的神情。 她把最近大半年发生的事情,简单跟段游说了一遍,边说边盯着他的表情看,对方始终没有一丝表情。 说到那本中间部分被撕掉的诊疗笔记时,段游沉吟片刻,提议想看看,于是两人就打了个车,回到了姜也家。 姜也从保险柜拿出笔记本,最开始她以为这个笔记本是自己送给翟安的,那封底的一行字也是自己写给翟安的。 但后来发现那一行字迹非常陌生,并不是自己写的,而且中间部分的内容被撕掉了,也无从考证。 段游翻了一下,停在了封底那几个“我这里永远安全”的字上,然后轻声叹息着,合上了笔记本。 “怎么?”姜也盯着他问。 “这个笔记本,当然不是你送给翟安的,你也知道翟安根本不存在。对吧?”段游声音很轻,笑得寂寥。 姜也蹙眉,问:“那究竟是谁的?” 段游没再卖关子,“当然是你自己的,是你的上一任咨询师送给你的。” 姜也浑身一震,“那中间的内容为什么撕掉了?被谁撕掉了?” “应该是凌砚,”段游眉骨下压盯着桌面,又霍地掀眼,眸中精光直直射向她,“去掉‘应该’两个字。” 午后阳光澄澈,到处都很安静,静得像座空坟。 “为什么?” 往日种种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全部涌入脑海,姜也知道凌砚隐瞒了她很多事情,但没想到他已经把手伸进她生活的方方面面,撕掉笔记内容,删了她的通讯录联络人,还有什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段游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疑问,良久悠悠挑眉,转瞬一笑,轻声说:“其实你知道。” “我不知道。” 姜也睁大眼,眼里的愕然、慌张和焦虑杂糅成一种复杂情绪,她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的退缩。 “你怎么不知道?” 段游修长的手指点在笔记本上,刻意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那就从头说起,他手机里只有你的照片,他对你送给别人的鳜鱼领带夹很介意,他把你备注成家人或者爱人,他明明是个医生,还天天求神问佛,用你的名字认捐佛像积攒功德等等,这一一桩桩,一件件都可堪‘深情’二字。其实你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所以你也知道,他那个所谓的女朋友翟安,并不存在。你也感到很疑惑吧?你每次试探着问他,自己是不是有病,问他有没有瞒你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偷偷做这些?可他从来不说实话,把你当个傻子一样哄着。” “翟安是假的,但他却一直陪你演得跟真的似的,他宁愿变成你眼里的死渣男,也不告诉你真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他是个变态,就喜欢这种hard恋爱模式吗?可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实情?” “他明明知道你活在一个撕裂、虚假的世界里,可却从来不带你去看医生,你想过原因吗?嗯?” 姜也骇然,仿佛被核弹击中,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恍惚起,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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