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不及仔细看他,只一晃眼,瞥见他纵深的胯骨往下,三角区赫然有一粒拇指大小的胎记。 她僵住了,目光上移,这次终于看见了男人的脸。 是凌砚。 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时间滴滴答答的流逝,四周的空间在扭曲,像黄油一样融化坍缩,失去形状。 …… 姜也猛然醒来,烧还没退,她在家里翻出来个物理退烧贴,一看过期了,但还是贴在额头上,冰凉冰凉的,很提神。 窗外无星无月,城市浑浊一片。 她移动去工作台,翻开笔记,从头到尾一页一页地浏览。笔记记录了很多事情,关于翟安的部分尤其多。 在初期的会诊过程中,翟安的主诉记录通常多达几页,而她自己的个案分析就只写了寥寥几笔。时间越往后,主诉记录就越短,个案分析就变得越长。 在开始那段咨询时间里,两人有过很多博弈较量。 譬如,翟安会有意无意地打破咨询设置,比如故意迟到、要求延长咨询时间,在一谈到自身的情况时,就避重就轻,还把话题往姜也身上引。 她试图通过这一系列的举动,来掌控咨询关系。大概这也是她考验中的一环,姜也当然没有让她得逞。 摸着良心说,姜也对待这个个案也算是费尽心血了,那钱是一分没有白挣,都是辛苦费。 从前期到咨询后期,她也是完全没预料到翟安会自杀,因为情况其实一直在变好,可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翟安的死不能笼统地粗暴归因,一切还是要从头说起。 在治疗的前13周,姜也就明确下来,谈话治疗对翟安收效甚微。 翟安对自己有深刻的洞察,非常了解自己,却依然会落入已知的世界,甚至会强化出一套外人不可辩驳的自毁逻辑。 这就是一种智性陷阱,虽然道理她都知道,但那些道理没有形成经验,帮不了她。 这就像我们知道被侵害不是自己的问题,别人也告诉我们被侵害不是我们的问题,但我们仍然会在感情层面受到巨大伤害,自我消耗一样。 一个不够了解她的心理咨询师,永远无法用一般的经验驳倒她,更遑论取得她的信任了。在这个行业,什么样的病人就有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专家,久病成良医不是说说而已。 比如雷德菲尔德·杰米森就是躁郁症患者,也是著名的躁郁症专家。谁能在他的领域打败他呢? 他的经验比谁都丰富。 翟安也一样,她不会自省,不喜欢联想,对那些传统的治疗方式完全脱敏。也不是说没有效果,而是她太熟悉流程,咨询师问出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流程模板里。 姜也没办法了,只能一边翻典阅籍,一边向心理督导寻求帮助,两相结合再调整咨询计划,找全新的治疗方法来应对。 在治疗的第17周,为了抑制翟安的习惯性出轨行为,进而帮助她稳定和凌砚的关系,姜也不断对她进行开放式提问,问她会对什么人产生幻想,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关系,问她想从关系中得到什么。 翟安很防备,又心不在焉地开始敷衍,说自己什么也没想,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要对方长得帅就行云云。 这样的情况僵持了三周,终于有一天,她说了一点实话。 她说她想要掌握身体的主动权,主导关系,而不是被动地被男人侵害,也想要在事后得到温暖和抚慰。 幻想中是一个又湿又冷的暴雨天,她在森林里迷路了,走了好久终于看见一幢亮着灯的木屋,她赶紧跑进去,发现房间里有暖气,有浴缸,有大床,有可以让她变干净的泡泡浴,还有一碗暖胃的热汤。 屋子非常安全,任何人也无法找到她,伤害到她。 于是,姜也就看了天气预报,把下一次的咨询时间定在了一个暴雨天。 那天,翟安如约到了办公室,因为下暴雨她显得很沮丧,话也不想说。 姜也就给她点了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外卖,还拿出干毛巾替她擦浸湿的头发和手,给她准备了一双毛毛拖鞋,把屋子里的灯光调成温暖的橘黄色。 姜也让她想象着回到了那幢木屋,非常安全,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找来。甚至用毯子把她裹成一个粽子,然后端来胡辣汤,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干净。 又建议她把诊疗椅当成那张床,舒舒服服睡一觉。 翟安一反常态地配合,在那张狭窄的诊疗沙发上静静蜷躺了二十分钟,然后她仿佛突然间软化了,眼神里流露出诸般动容,敞开心扉说了许多心里话,伤心欲绝。 到谈话的最后,她竟然提出了要求,说:“姜老师,你可以答应我,永远不欺骗我,不背叛我吗?” 姜也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说:“我答应你。” “你会永远对我说实话吗?不会轻易放弃我吧?”她又充满希冀地问。 姜也预感到,她终于接纳了自己,心里感到莫大的欣慰,以往的挫败感顿时消弭。她更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说:“你放心,在你好起来之前,我绝不会放弃你。” 从那一刻起,两个人变成了真正的咨询关系,信任开始了。 那之后,翟安明显变得积极起来,这个积极不仅表现在每次会诊上,也表现在她对待和凌砚关系的态度上。至少,她开始愿意修复关系,不再回避两人之间的感情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逐渐减少了出轨的频率,每周酩酊大醉的次数也明显变少,不会在每次出现时,手腕都裹着层层叠叠的浸了血的纱布。 甚至愿意半个月去游一次泳,和朋友聚会社交。 两个人建立了新的同盟关系,令翟安稍微变得稳定了一点,她开始尝试着信任自己,伸出触角,触摸世界,建立联系。 为了强化这种正面移情,姜也还送给翟安一本红账,专门用来记录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把那些令她感到平和、雀跃的事物全部记录下来,每周回溯,以此对抗她的自毁行为。 往后半年时间里,姜也的咨询计划稳步进行,一切都比预料之中的情况要好。 直到,故事里出现了另一个变量。 …… 姜也合上诊疗记录本,灌了一大杯水后,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对付了一顿。 她一边咀嚼,一边想,从亲眼见过凌砚那个胎记之后,春梦里的男人就有了脸,心里隐隐升起一股难言的焦躁,她忍不住想抽支烟,但一想还在发烧,算了。 怎么说呢,这样的情况在案例督导中也讨论过,因为来访者和咨询师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咨询师也很容易被情绪污染,吸收到对方身上不健康人格品质也无可厚非,但此刻,她还是下意识感到恐惧和回避。 她觉得自己需要帮助,接受治疗,或者修通冥想? 更重要的是,得尽量和凌砚保持距离。
第9章 :生病 翌日。 姜也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烧,头很重,睡到不知晨昏,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实在是不想起床,也很没力气,她用被ᴊsɢ子蒙住头,希望门外人识趣点赶紧走开。 然而那人仿佛刻意要跟她作对,十分有节律地、从轻到重,没让那门铃声落地。就这样足足按了三分钟,甚至更久。 太吵了。 姜也攒着一肚子火,“噌”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光着脚,摇摇晃晃地去开了门。 门外人站着个熟人。 又是凌砚。 他站得挺拔笔直,依旧用他那悦耳迷人的声线,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垂眼看向手里托着的快递,淡淡地说,“快递员把你的快递送来我家了。” 姜也的视线落在那个快递上,盯了一秒钟,抬眼看他,声音近乎嘶哑,“不是我买的。” 她最近半年把各平台上的收货人,都改成了“姜国宝”,而这个收货人却明晃晃写着“姜也”,并且,她最近没有买过东西,也没人买东西给她,这种来路不明的快递她不想收。 说着她就退了一步,准备闭门谢客。 “上面是你的名字和地址,”凌砚拧了拧眉,看向她,半晌微微诧异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她双颊染着红云,整个人歪拄在门上,仿佛站立不稳。最醒目的是,原本那满背乌浓柔顺的长发,这会儿却像一朵烟花般炸开了,巴掌脸陷在里头,看起来又像一朵不耐烦的向日葵,十足滑稽。 “发烧了?”凌砚毕竟是个医生。 姜也无意多说,只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快递,“凌医生,麻烦你帮我扔一下,我现在不方便,改天再招待。” 说罢也不管他,退后一步,径直合上了门。 她往回走了没几步,身后那摧人的门铃声又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叮咚——” “叮咚——” 姜也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带着某种隐忍,滑去开了门。 她甚至没法儿张嘴说话,生怕一出口,门外那人就招架不了,只尽力克制着,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听见自己把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对了。”凌砚欲言又止。 姜也用舌尖顶着上颚,压抑着火气,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因为说话急了点,声音又嘶哑,她后面几个字都发不出声音了,好像唐老鸭,她自己也绷不住笑了一下,泄气了。 凌砚把手里的快递掂了掂,不咸不淡地说:“这快递单上写着功能性饮料,扔了怪可惜。你发烧的话,刚好可以补充一下电解质。没坏处。” 姜也耷拉着眼皮,还没说要或者不要,臂弯里忽然一重,那快递已经被他移交了过来。 怪沉的。 她也懒得再推拉,只敷衍道:“好的,还有其他事儿吗?” 凌砚欲言又止,眼见那朵向日葵脸上虚假的和善逐步瓦解,要朝他吐籽,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用冰袋冷敷,或者用温水、酒精擦拭,退烧药吃布洛芬,都可以快速退烧。但最好补充点能量,快点去医院。” “我知道了。” 姜也点点头,心觉这人倒是挺有医德,但她没耐心陪他寒暄,只微微后退,胳膊已经横在门把手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赶客的架势做足了。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秒,又双双移开视线。 姜也往双手托着的快递上瞟了一眼,说:“凌医生,这挺重的,我胳膊酸了。” 有事说事没事儿赶紧走,她一分钟都周旋不下去了,脑袋要炸了。 凌砚颔首,往后让了让,客气道:“我是医生,如果你需要帮助,不必客气……” “好,多谢你。” 姜也往后退一步,把那快递往玄关处一摞,然后用脚把门合上了。好疲惫,她拍了拍手,往里走了几步,倏而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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