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琮月不再出声,手指捏着香槟杯,所有的戾气燥意都发泄在这杯子上。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云淡风轻。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见秦佳苒的手触上其他男人的那一瞬间,内心永远规整的秩序失控得多厉害。 “抱歉。”他颌首,“我讲话太过分。” 侍应生走过,谢琮月把一口没喝的香槟放在托盘上,手掌微微向上一摊,做邀请状:“我出去抽根烟,秦小姐陪我吗?” - “今天酒店的鲍鱼好新鲜,你居然一口都不尝。” 秦家伟切下一半芒果葡挞放在秦佳茜的碟里,“吃点甜的开心,别把美瞳瞪出来了。” 去他妈的美瞳。那是她自己的混血款眼珠子! 秦佳茜撅起嘴。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塞进这条不合尺寸的裙子里,若是再吃东西,这裙子就要爆了。最好笑的是,胸的尺寸刚好,腰小了。是不是侮辱就不提了。 “不吃。”秦佳茜眼也不抬,从包里翻出粉饼,要看一看漂亮的脸蛋才能消气。 她心里实在烦不可耐。 她的完美计划就要流产,事情和她想象的偏了十万八千里。秦佳彤看到了秦佳苒,不止没有爆炸,还能虚伪地笑出来,挽秦佳苒的手臂,那亲昵姐妹花的模样,她看了快作呕。 这贱人的道行真是与日俱增,对内对外截然不同两幅皮子,信手拈来随心所欲,孙悟空翻个十个更头都翻不过她那厚到甩脱地心引力的脸皮。 这回失算了! 秦佳茜对着镜子翻了个白眼,旋出金色口红管,细致描着弄花的唇妆,忽然想到,说:“也不知秦佳苒那小怂货会不会被欺负,别被她们秋后算账。不然我还是同爹地讲,这几天住秦公馆好了。你没事就陪我一起咯。” 秦家伟惊讶,一口葡挞塞嘴里,含糊咽下去:“卧槽,你几时同三姐姐关系变好了?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我为什么讨厌她,你很懂我哦。”秦佳茜把粉饼盖子一阖,咔哒作响。 秦家伟挤眉弄眼,“我还不懂你,因为三姐比你靓咯。” “???” 靓你头!吔屎啦你! 秦佳茜气得脸蛋绯红,妈咪生块叉烧还能吃,生个弟弟只会胳膊肘往外拐。谁才是他正儿八经的亲姐他明唔明啊! 她托腮生闷气,眼睫耷拉,拿着叉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餐桌布上画圈圈,发出咯吱的声音。 “卧槽!” “又喊什么!” 秦佳茜被秦家伟突然出声吓得心脏一缩。 秦家伟顾不得斗嘴,撞了下秦佳茜的胳膊,喊她看热闹,“你快看那边,牵着三姐姐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谁啊,不是我们本地的吧,是华裔吗?看上去还挺不一般。好好笑,你快看大姐那边,她怎么脸都绿了。” 何止秦佳彤的脸绿了。 秦佳茜的脸也紧跟着绿了,银牙紧锣密鼓咬着,咬到v字小脸的两侧冒出一点腮帮子。 她不敢信,掐了一把秦家伟大腿。 秦家伟嗦了口气,“疼!” “当然不一般。那是谢先生。”秦佳茜盯着此刻全场的焦点看,眼圈迅速发红。 “点?” “谢家太子爷,谢琮月!” “........!!!” 秦家伟的表情从喜剧片直接过渡到惊悚片,呆愣说:“三姐靓到这种程度了吗?” “........” 秦佳茜气哭了,眼尾那点嫩红如骤雨般晕衍开来。 全世界的人都在惹她生气。尤其是秦佳苒。 她居然不知道秦佳苒背地里勾搭上了谢先生,她居然不知道。她还傻傻相信秦佳苒说这些衣服珠宝都是陆彦和那小子送的。 她真傻。真傻。 “你怎么了呀?” 秦家伟见秦佳茜掉泪,一下就慌了神,“不哭不哭。你肯定系全港最靓的女仔呀,你是公主绝世美少女美神降临颜霸!三姐算个屁,她在你边上就是小丫鬟,真的!” “我不想听你说话。你闭嘴好吗。” 秦佳茜哽咽着,软哑着声让他闭嘴,秦家伟把嘴拉上,掌心合十求祖宗别哭了,可秦佳茜眼泪掉越凶。 难受委屈和不甘心在心底交织,一时间都分不清是难受多一点,委屈多一点,还是不甘心多一点。 秦佳苒做到了她做不到的事。这是不是说明,秦佳苒真的比她漂亮?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她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样让秦佳彤爆炸了?想到这里,秦佳茜又笑了,秦家伟挠了挠头,不懂她发什么神经病。 “我去找她问清楚。”秦佳茜轻轻擦掉眼泪,又对家伟说:“你快去洗手间等妈咪。” “这下秦公馆有得闹了。” - 秦佳茜在厅内没有找到秦佳苒,转道去了休息室,她要把身上的红裙换掉,中途经过一间休息室,听到里面传来摔杯子的动静,她吓了一跳。 是秦佳彤。 “我就知道那野种是个隐患!当年就该把她赶出秦家,她刚才明明都要答应黄董了,没想到转背就勾上了谢先生!” “不会是看着黄董肯给她正宫的位置,就吃了豹子胆敢肖想谢家了吧!” 秦佳茜惊讶地捂住嘴。 答应黄董?黄董又是谁? 秦佳茜满腹狐疑,还是聪明地没有久留,她一边走一边想,都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男人,就这样闷声撞了上去,脚步踉跄了两下,幸好男人伸手扶了一把,她才不至于摔倒。 不过秦佳茜宁愿这人不要扶她。 那握住她手臂的力道毫不怜香惜玉,痛得她直接嘶了口凉气,就是摔下去,摔在软乎乎的地毯上,也不见得有这么疼! 秦佳茜皱着脸,视线扫过那只手。 冷硬的骨头,被日光晒出来的麦色,抓住她白到融进雪里的小臂,刺激着眼球。根根分明的手指并不似一般养尊处优的豪门少爷那样修长斯文,虎口处被一道伤疤横贯,让人不寒而栗。 秦佳茜没注意这些细节,她只是皱着眉,心里冒着一把火。 “你撞疼我了!”秦佳茜完全没意识到是她自己先撞上去,又被对方扶了一把。 她撒泼,耍脾气,刁蛮不讲理,简直是信手拈来,尤其是这人,活该撞她枪口上。 白来的出气筒她怎可能放过啊! “说话啊!”秦佳茜抬眼去瞪这人。 对方似乎是懒得跟她计较,散漫地瞥过来一眼。 那是一双冷峻如鹰隼的黑眸,男人轮廓凌厉,短发利落,直贴头皮,一身西装罩着他结实的身体,与斯文亳不挂钩,戾气凛凛。 这......这他妈道上的吧? 秦佳茜咯噔一下,把吃软怕硬发挥到极致:“...Sorry....我刚刚不是发脾气喔....我、我很谢谢你,谢谢谢谢!您是位好心的先生!长命百岁!” 她鞠躬。 男人冷冷地扯了下唇,狭长的眼眸半眯,上下打量她一圈,这才开口:“你身上的裙子哪来的?” 声音低沉,带着一些野性的粗,犹如在丛林里活下来的猛兽,战绩累累也伤痕斑斑。 “裙子?”秦佳茜眨了眨眼睛,不懂他奇怪的发问,撒了个谎:“我自己的啊。” “不是你的尺码。”男人戳破她的谎话。 秦佳茜彻底愣住,掌心贴着裙摆,感受着来自日本顶级天鹅绒的细腻熨帖,明白了过来—— 那两只盒子是不同的男人送给秦佳苒的。又想到刚刚从秦佳彤嘴里听到的黄董二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秦佳苒同时勾搭了好几个,大于等于三。 她!秦佳茜眼睛瞪大,她这个毛刚长齐的细路妹可真敢啊! “你抢的?”男人继续拿着半懒又低野的声音压迫秦佳茜的神经。 “不!”秦佳茜一下子心虚地揪住裙摆,“....是我妹妹....给我的.....”说完就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怂货,她才是怂货。 男人挑眉,似乎是得到了答案又似乎是不关心了,雨收云歇地收回目光,抬步从她身边而过。 他走过来的那一瞬间,秦佳茜整个心都提起,仿佛被丛林猛兽靠近,她嗅到一点那男人身上沾着的气味。 “等等!”她脱口而出。 男人顿住,秦佳茜嗅着那股越强烈的气味,目视前方,镇定:“这件裙子是你送给秦佳苒的吗?” 不是香水味。是冷冽金属的味道。 她想起曾和朋友去德国秋猎,当地人会拿一种专用的枪油保养猎/枪的零件,擦过油后的枪泛着泠泠的黑光。像这种味道。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男人低声回。 秦佳茜睁大眼睛,直觉他在撒谎,但细细回想又觉得不对劲,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何至于撒谎。 鼻息下冷冽的金属味消弭,取而代之是香烟的苦涩。 秦佳茜转过头去。 人早就不见了,只有空荡荡的走廊,浅灰棕地毯,墙壁里镶嵌的镜子映出她茫然的眼睛,古铜色的水晶弯钩灯悬挂,一团团青烟弥漫在灯晖中。 - 休息室就是套房。 侍应生为谢琮月安排的这间套房显然是最高规格,面朝维港,有观景阳台。 阳台上,一盏水晶弯钩灯垂下,在维港璀璨的夜色里,晕开一点聊胜于无的暖光。 烟雾很淡,随风散去,留下香料燃尽后的余韵在鼻息下浮动。原来烟味还能这么好闻,像一炉香。秦佳苒偷偷吸了一满肺,然后吐出来。 谢琮月余光看见她笨拙胆小的模样,想笑,但转念一想,她哪里笨拙,她明明聪明到有本事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胆小,她骨子里胆儿大的很,但看上去就像是一场暴雨都能把她惊到,抱着枕头哭撒娇要人陪。 “怎么不说话。”谢琮月皱了眉,透过烟雾看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烟身,一缕灰落在风里。 安静过头的空间里,只有遥远的来自外界的嘈杂声,突然响起这么近的声音,秦佳苒怔愣抬起头,看见霓虹和烟雾中的隽冷轮廓。 她抿抿唇,“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怕说多了惹您生气。” 看看。这不就是很聪明。 谢琮月哼了声冷笑,“你已经惹我生气了。” 秦佳苒不说话了,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 谢琮月见她犯倔,轻轻勾了勾唇,懒得管,只是面向维港的夜色,安静地抽烟。 七月的亚热带天气永远潮湿燥热,但今夜起了风,很凉爽,乌云笼住繁星,夜很浓,像兜着一场雨。明天也许是雨天,或者这雨半夜就要落下来,谁说的准呢。 两人都不说话,那些外界的遥远又熙攘的车马声再度涌回耳边。谢琮月烟瘾不粗,但今夜有些汹涌,缓慢地吸着,像在熬着什么似的,一支烟从头燃到了尾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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