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脑袋,可怜又小心,也不知是又被哪个男人欺负了抛弃了没路走了,就来找他,来扮可怜。 淋雨是给他看的吗? 只是这样的戏码早已演过一次,他不会明知故犯。 谢琮月自嘲地笑了笑,一口烟吸到肺底,混着深秋雨夜的寂凉。瑞叔屏气凝神,看不懂目前的局势,只是默默吩咐司机赶紧的把车开来。 很快,驶来了一台黑色库里南。 瑞叔给谢琮月撑着伞,一时间左右为难,还是不忍心,虽然不知道少爷对秦小姐到底是什么态度,可看着人小姑娘淋雨,他心里都疼。 苒苒是一个很可爱很让人心疼的姑娘。 他大着胆子:“少爷,需要让秦小姐一起上车吗?” 谢琮月:“省省你的同情心。”说完,没等瑞叔替他拉开车门,自己上了车。 瑞叔挨了训斥,朝对街的秦佳苒投去无可奈何的眼神,拿手做了个快回去的动作,雨越下越大了,还不走,傻了吧唧的会淋感冒。 秦佳苒摇摇头,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瑞叔。”窗户缝里传出冷漠的催促,低低的,像在斥责。 瑞叔低头,匆匆上了副驾驶。 谢琮月上车后就把眼镜勾下来,力道颇重地扔进储物格里,闭着眼,揉着眉心,命令:“回谢园。” 车内一片寂静,也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 “....雨越来越大了。” 谢琮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玻璃窗上密密麻麻的雨点,雨水顺着玻璃滑下去,像极了坠落的眼泪。 街对面,秦佳苒把伞夹在脖子和手臂中间,腾出两只手,蹲下去把那不知什么庞然大物抱起来,快跟她人一样高的长方形物体,拿防水油纸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又被她拿伞护着,在雨中居然一点也没有沾湿。 那东西估摸着挺重,她搬得颇为狼狈,加之下了雨,一头蓬松柔顺的长发凝成一绺一绺,被她挂在耳后,露出一对玲珑小巧的耳尖,就连这耳朵,都在敬职敬业扮演着可怜的角色。 谢琮月呼吸不受控制地缓下去,漫长的一息,好似这阴沉厚重的雨夜。 他都没发现车还停在原地,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秦佳苒,看着她举步维艰地从街对面走过来。 就在秦佳苒即将走到车跟前时,她甚至抬眼看过来。隔着漆黑的车窗,视线不经意碰撞,即使他知道,她是看不见他的,可心脏还是轰然下坠。 谢琮月急遽回神,命令:“开车。” “少爷....” “我说开车。”谢琮月加重语气。 那司机打了个寒颤,迅速松手刹,挂挡,踩油门。启动的刹那,库里南的引擎发出低低的咆哮,这台车从车漆到配件到轮毂全是哑光乌黑色,唯有细长的银色腰线横贯车身,融在夜雨里,反射冷冽的微芒。 - 秦佳苒想过谢琮月会不愿见她,但眼睁睁看着那台车启动,仿佛当她是空气,还是没忍住,鼻腔酸得要命。 她觉得自己若是为这个掉眼泪纯粹是活该,是矫情,是神经病,可还是很难过。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妈妈的忌日。 京城太冷了,冷得她骨头缝里都在打颤,她想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场暴雨,她也是冷得发颤,骨头里都渗满寒意。 “谢先生!” 秦佳苒吸了吸鼻腔,对那台车的尾灯喊了一句。 车没有停,也许是雨势愈大,车开的很慢,秦佳苒只好提着那幅画往前跑,跟在车后面,伞柄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固定在手臂和画框之间,可一旦跑起来就固定不了支点,伞往一边歪斜,摔在地上。 她顾不得那么多,笨拙地跟在车后面,企图用两条腿追上。 声音喊得再大是白费功夫。那车的隔音做到了极致,几乎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嘈杂,车内是另一个世界,音响放着舒缓的巴赫。 “少爷,秦小姐在追车,太危险了....马上要上大路了。”瑞叔在反光镜里看见秦佳苒在追车,心里急得不行。 谢琮月睁开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往后看去—— 她这是在做什么?疯了吗?她是不是觉得她扮一扮可怜,留两滴鳄鱼的眼泪,就能把他再次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眸色沉冷,唇瓣抿成一条发白的直线,嗅着车内清雅洁净的淡茉莉香气,脑中似有一根弦在铮铮作响,那弦在铺天盖地的大雨里越拨越快,越拨越乱。 “停车。” 他忽然出声。 “快快快,停车。”瑞叔得了令,连忙催促司机靠边停下。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秦佳苒看着那车忽然停了,眼中一喜,来不及气喘吁吁,就这样飞快地跑上去,直到跑到了车跟前,恍然看清楚漆黑反光的车窗倒映出她被雨水弄花的脸,她才惊觉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和难堪。 和刚刚那位妆容穿着都精致无比的温柔女生比起来,像被人遗弃的流浪猫。 一时间,心底的调色盘打翻,羞愧紧张酸楚难过全部洒了出来,可没时间给她整理情绪和仪容,车窗缓缓降下来。 谢琮月慵懒地靠在后座,慢条斯理地去储物格把眼镜拿过来,戴上,这才偏过头看她,目光平静得没有波澜,甚至温和开口:“有事?” 是他对人对事一贯的平和礼貌。 她曾经希望他能这样平和地对待她,不要那么凶那么高傲那么阴晴不定那么捉摸不透,没想到真正得到了他的平和,她却痛得不讲道理,鼻腔被厚重的粘液堵住,难受的情绪汹涌高涨,几乎要淹没整个她。 她还是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甜美而乖顺的笑容,微微躬着身体,声音和语气都在讨好:“谢先生....我....我看了谢小姐发的朋友圈,今天是您生日,我....” 她被他注视着,紧张得连舌头都捋不直。更狼狈了,她的笑都像哭。 “秦小姐,说重点,我没有太多时间浪费。”谢琮月温沉的声音有种意兴阑珊的不耐,微蹙的眉头都预示着他耐心所剩无几,没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知道她在淋雨,也没有打算递一把伞。因为他讨厌她那种笑容。但凡她有求于人,有目的,就会露出那种笑。 秦佳苒咽了咽,“生日快乐.....” 谢琮月心胀滞了下。 没有想过今天能听见她的生日祝福,所以眼前的情形让他觉得不真实,像虚拟出来的一场体验游戏。 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握紧,清淡勾了下唇:“谢谢。” 秦佳苒没有说话,看着他。 “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 “有!还有.....您别走.....”秦佳苒怕极了这车又一次在眼前远去,激动地打断他。 她眼眶温热,在雨里,眼睫毛粘在一起,她抬手拿衣袖揩了下眼睛,把那幅画拿起来,从车窗中递进去。 画框太大,从降落一半的车窗里塞不进去,还好,谢琮月把车窗降到底,她小心翼翼把画框斜着,一点点送了进去。 “.....这个给您,谢先生。送您的生日礼物。” 谢琮月呼吸着雨夜的潮湿,没有拆开看,只是随意把东西放在一边就不管了,“秦小姐太客气,其实不必如此破费。” “不是买的....” 她声音很小很小,又压着哽咽,听上去很模糊。 谢琮月皱了下眉:“什么?” 秦佳苒咽下发肿的喉咙,提高声线:“不是买的。是我画的。” 谢琮月很淡地挑了下眉,可能是没想到她会画画,但很快,那一刹那的波澜化为平静,冷淡道谢:“那就多谢秦小姐费心。” 秦佳苒听见他如此冷漠的话语,那阵酸涩像冷冽秋雨钻进了身体里,层层叠叠漫过胸腔。 她垂下头,不想让他看见她在哭,不想让自己很矫情,声音是雨丝那样轻:“刚刚那个女生,是您的女友吗.....” 她看不见谢琮月的表情,但听见他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什么。 谢琮月注视着她低垂的脸,突然有一种恶劣的阴郁的幼稚的念头在心底涌动,要报复她五十多天的不闻不问。 他变得不像自己,一字一顿:“她是我现在的女朋友。” 你瞧,问这种问题,就不怕你那小心思昭然若揭? 若是你早一点说,也不会在今夜淋雨了。活该呢。 谢琮月没意识到他正在放任自己沉浸在低级的快感之中。也不知道报复谁,也不知道这样难看是求什么。 反正今天是被毁掉了。 不是被秦佳苒毁掉的,是被他自己刚刚这句话毁掉的。 秦佳苒指尖掐进掌心,那酸意和委屈直冲脑门,眼泪决堤而下,自取其辱。她来自取其辱。还想怎样故技重施呢?因为他会喜欢你,会只要你一个吗? “还有事?”他冷冷地注视,口吻没有了平和,带一点凉薄。 “没有了。” 秦佳苒深吸气,抬起下巴,也不管被他看见哭是不是很丢脸,红着眼睛对他一笑,眼泪一颗颗滚出来,笑容却灿烂又真诚,她摇头:“没有了,谢先生,祝您生日快乐,祝您爱情美满。” “再见。” 秦佳苒耗光勇气,怕多留一秒,就会崩溃,她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抬起手臂擦眼泪,忍着忍着,哭声就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谢琮月沉默静坐车内,车窗也忘了关,雨丝飘进来,在浅灰色的西装上洇出一道道深影。 是糟糕的一天。 “开车。” 气氛过于闷沉,司机胆战心惊地再次启动,但他总预感会有变数,毕竟是跟在谢家太子爷身后办事的,不机灵敏锐也做不了这差事。 所以他讨了个巧,速度放得好慢。 库里南缓缓往大路上行驶,后座的男人一言不发,眉头深深蹙着,一种焦灼感占据了他整个人,他像在雨中乱撞的野兽,烦躁,热,失控,刺痛。 一道声音拉着他,一道声音推着他,但什么声音都不重要,他满脑子都是那一声渺茫的呜咽。 就算走远,她几乎崩溃的哭声还是传了一丝进来。 谢琮月闭着眼,把烟咬进嘴里,要点火,可惜风雨如晦,迅速把火苗吹熄,试了几次都未果,一根烟已经软烂。 到这时,他已经耐心尽失了,灼热从心底漫上来。 “操。” 他就这样发狠将烟摔在垃圾桶里,低骂一句脏话。 “............” 瑞叔错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跟在少爷身后三十年,从没听过少爷说过一句脏话,他永远矜贵斯文,井然有序,八风不动。 “调头!去刚刚那里。”谢琮月抬手松开领结,喉结一息一息滚着,试图靠吞咽来压住什么。 司机就知道会掉头,得到命令后飞快在虚线处一转,车子加速朝刚刚的地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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