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那是她头一遭喜欢一个人,大抵也是长这么大以来唯一的一次。 曾经岑礼也想过要瑟瑟得偿所愿,那时就是在这书房里,他同陆怀砚言明利弊,想要撮合两人。 那其实不是个好时机。 陆怀砚刚赌赢他祖父,自此婚姻自主,无人能置喙。而瑟瑟到底太过年轻,饶是比同龄女孩儿要沉静稳重,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儿,入不了陆怀砚的眼。 岑礼才起了个头,陆怀砚便半阖下眼皮,盯着他凉凉问道:“拿我当□□不成?” 之后更是撂下一番奚落,好打消岑礼的心思。 想起那会陆怀砚说过的话,岑礼依旧恨得牙痒痒。 他摸出一根烟咬嘴里,拢火点烟,拖腔带调地说:“你不知道吧,那时候瑟瑟喜欢过你。当初愿意拍这张照片,也不过因为同她一起拍照的人是你。” 陆怀砚目光已经挪到了另一张照片。 那是江瑟成人礼那日的独照,她着了袭黑色礼裙,立在岑家老宅的旋转梯上,就像一位高贵优雅的公主,望着底下的一众宾客,微微笑着。 搭在扶手上的一截雪白皓腕,戴着傅家送来的玉镯。 岑礼的话音一落,陆怀砚的视线便蓦地从那玉镯收回。 男人淡淡回头,金丝镜框掠过一道冷光。瞥见岑礼咬在唇边的烟,抬手掐灭,同时不露声色地问:“江瑟喜欢过我?什么时候的事?” - 时针分针指向七点四十时,江瑟终于忍不住问岑明淑:“小姑姑,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她今日一早搭乘岑明淑的专机从桐城飞回北城,飞机一降落,季云意便派人过来将岑喻接走。 江瑟跟着岑明淑回来她在老宅附近置办的公寓。 岑明淑赴宴从来随心,去不去、什么时候去都是没定数的事儿。 她晃着手里的酒杯,绕着江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满意点头:“这裙子不错,很衬你。” 江瑟收下岑明淑的赞美,摘下及肘长的丝绸手套,拿走她手里的酒杯,弯唇应道:“是不错,但我不喜欢迟到,而且我穿这裙子不适合开车,为了不酒驾,您这会可不能喝酒。” 岑明淑:“……” 她睨着江瑟:“去得早,说的话也多,你就喜欢了?” 酒宴上少不得要戴上面具与人虚与委蛇,江瑟同岑明淑一样,一贯不喜。 只不过与大喇喇将这种不喜溢于言表的岑明淑不一样,江瑟的这点不喜藏得很深,她擅长极了如何与人虚与委蛇。 “是不喜欢,但我更讨厌迟到。”江瑟放下酒杯,慢慢将手套戴回,“总归我在那里待的时间也不长,早些去也能早些离开。” 岑明淑哼了声:“怕什么,我亲自开车,保准不叫你迟到。” 岑明淑的座驾也很衬她,是一辆贼拉风的法拉利跑车,火焰般的红,飞驰在路上时,仿佛能拉出一道火光。 两人上车后,岑明淑旧话重提:“别以为我昨晚没发现你搁床头上的那些药,你活得太紧绷了。你想做的事我不拦你,总归我也拦不住你。但你要答应我,病要好好治。有时间就找个人去谈场成年人的恋爱,权当是调剂心情。” 江瑟笑笑,目光掠过北城熟悉的街景:“知道,我会考虑的。” 八点差五分,岑明淑将车驶入后院那片岑家人专用的停车场,几名老仆撑着靛蓝缎面伞,恭敬地迎上前来。 江瑟下车时,给她撑伞的那名仆人面色愕然,下意识就唤:“大小——” “陈伯,”江瑟打断他错误的称呼,笑笑道,“好久不见。” 陈伯一直在老宅伺候,与佟伯交好。 此时闻言便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道:“江小姐,好久不见,您快随我来,宴会马上开始了。” 岑明淑步履悠闲地走在前头,边走边问:“先生和夫人呢?” 给她撑伞的仆人恭声应着:“先生和夫人已经到宴会厅了。” 后院有直通宴会厅的长廊,几人穿过长廊,宴会厅外候着的仆从猫着腰,缓缓拉开两扇厚重的木门,水晶灯璀璨的光从渐渐拉宽的门缝里泄出,庄重的交响乐如水般流淌在飘着淡香的空气里。 江瑟缓步迈入门内,再度回到这个她极度熟悉曾如鱼得水般自在的名利场。 与后院相通的门唯有岑家人能进来,在老宅西北侧一个冷冷清清的角落,那里了无人影,直至绕过一段弯绕的走廊,才渐有人声。 江瑟目光定在宴会厅中央的那对倩影上,温声说:“小姑姑,您去看学妹吧,我自己去找他们。” 岑明淑顺着望了眼,颔首道:“成,去同他们好好告个别。” 江瑟弯唇嗯了声,的确是该好好告个别,说声再见的。 能来这场晚宴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认识江瑟,见到她时,无不露出意外之色。好些人同她点头问好后,甚至往后退了步,给她让出一条通往宴会厅中央的路。 那里正站着岑明宏与季云意,两人着了身颜色相近的昂贵礼服,手里各自端着一杯香槟,正笑着低语,俨然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他们从来都是彼此最好的遮羞布。 江瑟朝他们走去时,季云意似乎所感,抬头望向她,妆容精致的脸始终牵着一丝高雅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江瑟驻足停步的瞬间,宴会厅似乎静了一霎。 江瑟欠一欠身,行了个十分规矩的晚辈礼,不紧不慢地说:“董事长、季老师,好久不见。”
第24章 你为什么要来? 季云意学的艺术管理, 在纽约、伦敦还有北城都开了几家画廊。 本人也是国内外小有名气的油画家,但她的画作从来不卖,唯有做慈善时才会捐出几幅作品, 最高一副画作拍出了将近两千万的高价。 画里是开在四月的松月樱,春花烂漫,被风吹落的樱花瓣如同一场春雨, 明媚的春光从花瓣里穿梭。 光影深处,是一个身着白连衣裙的小姑娘的背影, 女孩儿光着脚, 朝空中的某处抬头,似乎在等着花瓣坠落, 又似乎是在等着光。 那小女孩儿是六岁时的江瑟。 那日午后醒来, 张婶说夫人在樱花林里画画, 已经将近大半年不曾见过季云意的江瑟连睡裙都等不及换, 光着脚急匆匆地去了樱花林。 画里的小女孩儿不是在等花,也不是在等光。 她只是在找她的母亲。 “季老师”是旁人对季云意的一个尊称,比起岑夫人、季女士, 她向来偏好这个称呼。 然而当这声称呼从江瑟嘴里说出时,季云意唇角的笑意到底是淡了些。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便是江瑟改姓的那日。 那日季云意对江瑟说:“既然你不愿意姓岑, 那记得把岑家给予你的所有都还回来,从今往后,你别再叫我母亲。” 如今再见面, 江瑟的确不再喊她母亲了。 宴会厅里, 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好奇的、探究的以及看好戏的。 岑明宏皱眉看着江瑟, 一丝不满快如风般掠过。 季云意却只是温柔地对江瑟颔一颔首:“江小姐, 好久不见,多谢你赏脸来参加岑家的晚宴。” 江瑟笑笑:“学妹亲自将邀请函送来桐城,今日是学妹的大日子,我作为学姐,不管如何都应该要过来一趟。” 话外之意,邀请她的人便是岑喻,而她只是以学姐的身份来的。 季云意静静望着江瑟不语。 这时候,台阶上的交响乐团一曲奏毕。 专门打理岑家老宅的于管家悄悄上前,同江瑟恭敬问好后低唤了声:“夫人?” 季云意落了落眼,再抬眼时眸色已经恢复如常,她侧头同岑明宏笑说:“该过去了,小喻在等着我们。” 岑明宏颔首,看了江瑟一眼便同季云意朝旋转楼梯走去。 “董事长,季老师。”江瑟叫住他们。 两人驻足回首,瞥见江瑟面上的神情,岑明宏眉心皱得愈发厉害。 季云意笑说:“江小姐要是有什么话要说,不妨等宴会结束后再说。” “今日场合难得,就在这说吧,左右不过两句话。”江瑟目光缓缓扫过他们,一字一顿道,“过往二十三年,感谢二位对我的照顾。日后江瑟不能再陪伴你们左右,在这里,郑重同二位说声再见,祝董事长与季老师永远伉俪情深。” - 夜色渐浓,交响乐团奏起新的一曲交响诗。 隐在交响乐里的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几声不客气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眼角余光里,有人笑着朝她高举起手中的酒杯。 江瑟侧眸望去,对上朱茗璃满是笑意的眼。 那笑意是伪善的。 江瑟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眼皮一垂一抬便将人彻底忽略了去。正欲抬脚去找岑明淑,身侧光影忽地一暗。 “瑟瑟。” 来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不用看也知对方的眼睛此时定然含着笑。 这久违的声音叫江瑟怔了怔,她偏过头,看着旁边的男人笑应了声:“傅韫。” 傅韫一身裁剪熨帖的白西装,俊秀的眉眼蕴着浅浅的暖意,温润而明澈。 “咱们多久没见面了?”傅韫下颌往一边抬了下,笑说,“聊一会儿?” 江瑟望了眼旋转楼梯,同傅韫点了下头,与他并肩朝窗边走去,边说着:“最后一次见面是年初你去南美前。” “那是三月的事。”傅韫感慨,“一晃眼竟九个月过去了,我只记得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中秋那晚。” 那一次通话江瑟自然也记得。 说来她与傅韫的关系其实挺狗血。 傅家原先同她有婚约的人是傅老爷子唯一的孙子傅隽,傅韫是傅老爷子的私生子,比傅隽大两岁,是傅隽的小叔叔。 江瑟大学毕业那一年本应与傅隽订婚的,然而订婚前两个月,傅隽突然出意外去世。 傅家与岑家合作早已开始,两家皆不想放弃联姻,便想让别的傅家子代替傅隽同江瑟订婚。 傅家是大家族,能与江瑟联姻的人选少说也有两三个。傅老爷子为了把住他们这一脉的权力,以强硬的手段把与岑家联姻的任务落在了傅韫身上。 傅隽是傅老爷子器重的孙子,他在傅氏的地位与作为私生子的傅韫有着天壤之别。 也不知道傅老爷子是如何同岑明宏说的,岑家竟然同意了让傅韫代替傅隽。 江瑟在那之前与傅韫只有过几面之缘,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性格很温和的人。 订婚后,她与傅韫的往来虽说多了起来,但两人都是大忙人,一年半载见不着面都是常有的事。 中秋节那通电话便是傅家知会了江瑟与岑喻错换的事后,傅韫打给她的。 电话里,傅韫问她:“瑟瑟,你还想继续我们的婚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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