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江瑟是真没什么想问的。 她与那边到底横亘了二十三年的陌生时光,实在不必去好奇,更不必去期待。 人一旦对某些东西太过执着、太过热切,那么首先打败他的,是求而不得的痛苦。 她不会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 而她去桐城,也并非是为了见江家的人,去见他们不过是顺带为之。 她去桐城,有更重要的事。 岑喻见她是真的没啥想问,便又眨了眨眼,说:“旁的不说,但老爸老妈开的酒吧,就是‘忘川’,那里的酒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江瑟一愣:“忘川?” 没记错的话,她生父就叫江川…… 岑喻也想到了这茬,“噗嗤”一笑:“酒吧名字原先不是这个,这名字是老妈特地改的。至于她为何要改这么个名字,你等老妈给你讲她跟老爸的故事就知道啦。” 瞧岑喻这笑容便知里头的故事大约是极有趣的。 江瑟跟着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张婶过来敲门,岑喻才兴致勃勃地跟着她去挑房间。 她人一走,原先笑语晏晏的屋子一下静了下来。 江瑟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片刻,之后才起身慢悠悠地看了这房间一眼,视线的最后落脚处是位于角落的积木城堡。 这城堡很大,足有三四平米大。 她花了好几年的闲暇时间,才将这城堡建好。 江瑟缓步过去,蹲在城堡前,看了好半晌,之后便伸出手,轻轻将底层的一块积木抽走。 一霎的寂静过后,整座城堡在混乱无序的撞击声中分崩离析。 江瑟垂着乌溜溜的眸子,很轻地笑了,旋即起身,打开一边的行李箱,将方才抽离的那块积木扔进去。 没再回头看那一地狼藉。 - 翌日一早,江瑟同佟伯、张婶告别,最后一次坐上刘叔的车前往机场。 佟伯同张婶原是想送她的,被她婉拒了。 两位老人在她出生没多久就来她身边了,眼下见她落得这境地,一大早就湿了眼眶。 江瑟对别人的眼泪向来是不大有同理心的,旁人哭得再惨,她都能无动于衷。 但佟伯与张婶的眼泪,她不想见到。 刘叔比佟伯、张婶年轻十来岁,在岑家工作的年份也浅些,对江瑟的感情没佟伯他们那么深,但江瑟下车时,他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江瑟同从前一样,下车前同他叮嘱一声:“刘叔,回去小心些。” 刘叔“诶”了声,看着江瑟的身影渐行渐远。 习惯使然,江瑟比登机牌上的时间提早了大半小时。 办好行礼托运,她人刚到候机室,手机便响了。 看清屏幕上头的名字,江瑟笑了下,找个安静的角落,不慌不忙接起:“你时间倒是算得准,我刚到候机室。” 电话那头的许舟笑道:“好歹做了您几年的特助,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她顿了顿,又说:“总监,您名下所有的资产都交接好了,我按您的吩咐全都转到了岑喻小姐名下。” 江瑟名下的资产不少,国内外十几套豪宅、名车游艇若干还有几匣子古玩珠宝以及十来副名贵书画。 这么多资产能在一个月内交接成功,许舟的效率算得上高。 “辛苦了,舟舟。”江瑟说,“还有,你什么时候才能改口?我已经不是弘盛的总监,你才是。” 许舟默了默,说:“您知道的,我之所以愿意接任您的位置,不过是不想把您的心血拱手让给别人。等您回来了,这位置还是您的。” “我不会回去了,舟舟。”江瑟抬头看了眼窗外一架正在起飞的客机,云淡风轻道:“我之所以力排众议把你推上总监的位置,就是因为我舍不得把弘盛交给其他人。所以许舟姐,弘盛的将来还有那个地方,就拜托你了。” “总监!” 许舟鼻尖一酸,素来严肃的脸难得动容,她是真没想到江瑟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弘盛。 弘盛是江瑟十八岁上大三时接手的科技公司,那一年弘盛的产品出了重大安全事故,股票严重跳水,管理层纷纷离职。 财大气粗的岑氏索性便将弘盛收购下来送给江瑟。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事实是,弘盛是江瑟在成年礼那日给自己讨的一点“甜头”,代价是乖乖戴上傅家送来的手镯。 那会的弘盛无一人看好,但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江瑟只用了四年时间就让弘盛起死回生,从濒临破产负债12亿到盈利1.6亿。 谁都不相信这是江瑟创下的奇迹,都以为是岑家给江瑟找了智囊团又花大价钱疏通人脉,这才令弘盛扭亏为盈。 只有同她并肩作战的许舟知道,弘盛这个奇迹是江瑟用许多个不眠不休的夜晚,一个合同一个合同换来的。 她比任何人都优秀,也比任何人都努力,凭什么这样的人最后要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许舟替江瑟不值。 “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弘盛,就算你不姓岑,他们也不该剥夺你的职位。” “舟舟,没有人剥夺我的职位,是我自己辞职的。” 江瑟的目光随着那架冲上云霄的飞机缓慢移动。 这是她答应岑家的条件,想要离开岑家,便要归还她从岑家得到的一切。 许舟一瞬哑了嗓:“为什么?” “如果当初我不姓岑,弘盛怎可能会是我的?我把姓氏还回去,自然也要把这个姓氏的附加物还回去。”江瑟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委屈或者留恋,“许舟姐,这是一件理所应当也十分公平的事。” - 从北城飞桐城约莫三小时,江瑟踩着时间走入VIP通道。 站在机舱口的空姐没察觉到最后一名乘客的到来,一双漂亮的猫眼还在朝头等舱那张望,跟被人勾了魂似的。 直到江瑟从她眼前经过,方匆匆回过神来,仓促地补了句:“欢迎登机。” 江瑟微微侧头冲她颔首。 那空姐瞧清她模样,又是一怔,只觉这姑娘比她接待过的大明星都要漂亮,还有点儿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就在空姐搜刮记忆的那几秒钟,江瑟已经拎着个黑色提包步入头等舱。 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闯入眼帘。 男人依旧是一身熨帖的黑色手工西装,灰蓝色的领带上是他缓慢滑动的喉结。 他正垂着眼接电话。 从江瑟的角度,能看到他高高隆起的鼻骨以及鸦黑色的眼睫,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衬得他皮肤一片冷白,似冬日覆在檐上的霜雪,不必触碰,也能觉出满指冰凉。 江瑟步履不停,一瞥过后便要挪开视线,男人却在这时抬了头,两人目光撞上。 见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江瑟,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这通电话显然已到了尾声,男人不紧不慢用法语说了句:“A plus tard。” 从两人视线对上到他挂电话,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江瑟身上。 这么个狭小的空间,这样面对面地狭路相逢。以江瑟一贯的教养,必然是勾起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同他话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 戴上副温文尔雅的面具与人虚与委蛇,从来都是她最擅长的事。 可现在。 即将离开北城,飞往桐城的现在。 再不必做岑家人的现在。 这副面具她不要了。 于是面色平淡地收回眼,缓步经过陆怀砚的座位,在他身后的位置落座,全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就仿佛,他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空气忽然有点儿安静。 坐陆怀砚旁边的李瑞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方才他若是没看错,小陆总挂完电话后是准备同人江小姐打招呼来着。 结果被江小姐无视了个透透。 小陆总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无视的吧。 啧啧,看吧,现世报来了。 昨天你对人漠不关心,今天人家直接把你当空气。 李瑞偷偷摸摸地往旁边瞄了眼。 男人那张出类拔萃的脸有着与江瑟同款的平淡与漠然,撂下电话后便拿起手边的文件,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就仿佛,刚刚从他身边经过的也是个陌生人。
第4章 桐城 桐城地处江南,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古镇。 这里的建筑属于明清风格,白墙墨顶,因水成街,烟粉似的雨雾给这城市披了层细纱,清丽婉约,如旧时欲语还休的佳人。 江瑟刚拿完行李,手机便来了通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余诗英”,她稍一停顿便接起:“您好。” 那边一道温柔似水的嗓音:“瑟瑟,你姐姐进去找你了,你见到她没?”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江瑟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余诗英说的人。 “没有。没关系,我一会——”那句“自己过去”还没说完,肩膀便被拍了下。 江瑟回头,对上一双大大的带着潋滟笑意的杏仁眼。 江棠戴着口罩和棒球帽,伸手牵过江瑟手上的行李,笑得眉眼弯弯:“瑟瑟,我在这。” 江瑟不过一晃神,行李就被拎走。 她也没打算抢回来,只笑着同江棠说谢谢。 “走吧,老妈在外面等着。饿了没?老爸在家里做午饭,回去就能吃了。” 江棠的声音很温柔,软软的,有着水乡特有的婉转。 江瑟其实是第一次和江棠见面,在那之前,两人只打过电话。但她看过江棠出圈的几个视频,对她这位姐姐并不陌生。 江棠是平城大剧院的首席,跳的是古典舞,在舞蹈界小有名气。 前两年大火的武侠电影《雨霖铃》里有一段高难度的剑舞,那段舞便是江棠被导演特地请过去跳的。 电影里江棠自是没露脸,但半年前,有人在微博放出一段在片场拍的视频,里头江棠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大喇喇地在视频里露了出来。 这视频一下子火了,都说这舞替美得惨绝人寰。 后续网友扒出江棠的资料,又将江棠在剧院和练功房的视频放上去,好几个视频冲上热搜。 那会郭浅还给江瑟发来江棠的照片,问她:觉不觉得这位美人姐姐和你长得有亿点点像? 江棠比江瑟大两岁,两人长得自然是不只一点点像,说来足有三四分像,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杏眼,简直是如出一辙。 等见到余诗英时,自然就知道她们这双眼睛是遗传自谁了。 余诗英今年四十七,瞧着却只有三十出头。 她的五官十分精致,黛眉杏眼,皮肤很白,骨架纤细,说话轻声细语,就像江畔的一棵扶风弱柳。 江瑟的模样有一半随了余诗英,只她的气质并不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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