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诗英也红着眼笑,很快便又见江瑟看向自己:“妈妈,我可以跟小冶学调酒吗?” “忘川”的酒跟别处不一样,用的不是洋酒,而是中国最传统的高粱酒与果酒花酒。 江瑟是真来了兴致,也有些手痒。 好久没摸过雪克壶了。 余诗英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说:“可以,当然可以。小冶,好好教你二姐调酒,回头妈妈做你爱吃的八宝鸭。” 江冶撇撇嘴。 啧,不就怕他给便宜二姐脸色看么?谁稀罕这贿赂。 心里埋汰着,但他还是睨了江瑟一眼,粗声粗气说:“我只演示一遍,你看仔细了,看不懂别想我给你演示第二遍!” 江瑟虽然很久没摸过雪克壶,但到底是师从纽约最厉害的调酒师,压根儿不需要江冶演示第二遍便能上手。 调出来的酒比江冶调的色调甚至要更迷人些。 少年一脸吃瘪,干瞪着眼在一旁非常不服气地看半天,后来大抵觉着脸疼,跑回吧台去了。 - 晚上八点。 古镇白日里的沉静安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混沌夜色里的狂欢。 整条富春街人声鼎沸。 韩潇推开酒吧的木门,朝陆怀砚嘚瑟:“哥,真的,我保证这里的酒是你在北城喝不到的。” 小酒吧走的是明清时期的小酒肆风格,古色古香的腔调,连播放的音乐都是一水的琵琶古筝。 陆怀砚意兴阑珊地掀了掀眼皮。 目光还未在这逼仄狭小的空间里走完一圈,便听韩潇咋咋呼呼道:“卧槽!是我眼花了吗?哥,坐在那边的美人怎么跟岑瑟长那么像?”
第5章 闹够了没? 整座酒吧最亮的地方便是吧台那里,顶端几盏莲花造型的射灯落下一层层光圈,明晃晃地拢住一张长长的黑木台。 江瑟就坐在吧台边缘处紧挨着窗的位置,那是连光都抵达不到的地方,光线昏暝,仅有的一点光亮,来自窗边黯淡的月光。 女孩儿一侧轮廓被朦胧月色照亮,半明半昧的光雾里,那几根握着雪克壶的手指透着病态的白。 调酒的动作熟练精准,酒壶俨然长在她手里一般,指尖甩弄时,有种凛冽的美感。 可她周身的气息又与这满室的热闹格格不入。 低垂的眉眼透着冷,像是一团燃尽的灰。 韩潇过去半年被他爸丢在桐城负责影视城项目,消息滞后,还不知道岑氏真假千金的大新闻。 确认自己没认错人,便迫不及待地朝那昏暗处走去。 陆怀砚没跟过去,瞥过一眼后,目光继续在室内梭巡,手慢悠悠插入兜里,没半点遇见熟人的热切。 然而手指碰到兜里的手机,想起微信里韩茵那截长长的语音,到底是又转眸看向那处角落,定了片刻,迈脚过去。 两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一出现在酒吧便吸引了无数目光,尤其是陆怀砚,刚步入酒吧,坐门边的几位妆容精致的辣妹,目光直接胶在他身上。 他这人外貌和气质都太过出众,走哪都是焦点。 江瑟在两人走过来时才注意到了,她没出声。 她下午就只摸了半小时调酒壶,吃完晚饭后闲着无聊,便又过来玩儿。 哪里知道就这么一小会也能撞上熟人。 从前她老往陆家老宅跑的时候,跑十次都不定能遇上陆怀砚一次。 而现在,短短两天便碰见四次。 真够晦气的。 比起她的冷淡,韩潇要显得激动多了:“岑瑟,真是你!” 陆怀砚没出声,只垂眼看女孩儿清冷的脸。 从前的岑瑟,在任何场合、遇到任何人,不管喜不喜欢都会挂着个得体且适宜的微笑,唇角的弧度精准得仿佛丈量过。 他家老爷子提起她来总要夸几句。 夸完又恨恨骂几句傅家老头,说他为老不尊,同岑瑟有娃娃亲的孙子都死了,居然没脸没皮地拿了个私生子充数,与岑瑟订婚。 最后还不忘恨铁不成钢地看几眼陆怀砚。 也不知老爷子瞧见她现在这副模样,还夸不夸了。 仿佛没注意到陆怀砚不怎么带温度的目光,江瑟放下手里的调酒壶,看着韩潇笑一笑,说:“韩潇,好久不见。” “我去,你怎么会在这?!” 北城岑家的大小姐,那位名媛圈金字塔尖的岑瑟,居然在一个小破城市的小破酒吧调酒玩儿? 韩潇觉得这世界玄幻了。 “这是我爸妈的酒吧,我过来玩儿。”江瑟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推了推桌面上的酒单,“要喝什么?我过去给你们拿。” 韩潇闻言一怔,江瑟嘴里的“爸妈”自然不可能是岑明宏与季云意。 他下意识觑了眼陆怀砚,见他没半点开口的意思,只好笑眯眯接过江瑟推过来的酒单,草草看了眼,说:“就来杯‘杏花春雨’吧,哥,你看看你要喝点什么?” 韩潇将酒单推给陆怀砚。 陆怀砚却看都没看一眼,而是看着江瑟问:“有什么推荐?” 低沉的声嗓,一如既往地听不出情绪。 但江瑟捕捉到了那点儿压得极深的不耐烦。 不耐烦么? 她抬眸对上他镜片后的漆黑眼眸,反问他:“真要我推荐?” 陆怀砚对喝什么都无所谓,颔一颔首,嗯了声。 几分钟后,酒保端来两杯半个手掌大小的青花瓷酒盏。 酒盏里一杯泛着金黄的色泽,闻着有杏花的清香。 另一杯则是淡淡的青色,闻着像是梅子酒。 青色那杯是给陆怀砚的。 男人端起酒盏抿了口,然后面不改色地将嘴里酸到掉牙的酒液咽了下去。 人间百味,陆怀砚最厌恶的味道便是酸。 而他在吃食上的喜恶几乎无人知晓。 江瑟请这杯酒,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恰恰是他最厌恶的味道。 江瑟端坐着,单手支颐,缓缓笑问:“怎么样?这杯‘青梅’是很多人喜欢打卡挑战味蕾极限的饮品,喜欢吗?” 陆怀砚掀眸,对上她黑得纯粹的瞳仁,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微笑。 “很好。”他说。 话落,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 他乡逢故知,还是在酒吧这样的地方,要搁旁人,多半是要推个杯换个盏,热火朝天地聊上一时半刻。 但江瑟没这心情。 与韩潇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便去了酒吧后院。 这后院是江川用来放酒坛的,闲杂人等进不来。 这里的闲杂人等在这会特指韩潇和陆怀砚。 刚来桐城就遇到北城的旧人,属实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白日里下过雨,后院的灰墙湿了半截子,数十个酒坛摞在墙角根,旁边还有一棵年岁不小的泡桐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月,树下吊着个用藤编做的秋千。 江瑟扯了扯秋千两端的草绳,发现足够结实后也没管脏不脏,一屁股坐下,两条笔直细白的小腿斜斜支在柔软的泥土里。 雨后凉夜,风挟着冷沁,掠过树梢。 树下的秋千幅度很轻地荡了几个来回,后院的木门忽地发出轻缓的“吱嘎”声。 院子里的光线紧接着暗了一瞬。 有人进来了。 看清来人后,羊皮高跟在沙石里急急摩擦出一道“刺啦”声。 缓慢摇曳的秋千应声顿住。 江瑟仰着脸,乌黑的眸子露出一丝诧异。 “你怎么会在这?” 陆怀砚穿过树缝里漏下的斑驳月光,缓步走向她。 “怎么?这会认识我了?” 不管在飞机,还是方才在酒吧,她都一副陌生人的模样。若非韩潇非要自来熟地去叙旧,她肯定会对他们视而不见。 对于她的漠视,他实则不大在意。 就如同岑礼说的,这姑娘正在同岑家闹脾气,闹完脾气,自然就乖乖回北城了。 陆怀砚没心思理会岑家这些破事儿,更没耐心应付她那些小姐脾气。 若不是因着韩茵,这后院他一步都懒得踏入。 男人穿着灰衬衣黑西裤,许是觉着热,衣袖半挽到手肘,露出两截冷白瘦削的手腕。衬衣上的扣子开了一颗,线条锋利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缓缓下沉。 月色朦胧,风不知从哪家酒吧带来缠绵悱恻的歌声,叫眼前这男人多了丝慵懒。 但江瑟知道。 他这会正不耐烦得紧,从刚才他问她有何推荐时,便十分不耐烦了。 到底是她喜欢过两年的人,又曾花费不少心思去研究过他。 旁人觉察不出的情绪,她总能很好地捕捉到。 江瑟没应他。 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她坐在秋千上,迎着陆怀砚落下来的目光,换了个问法:“你怎么进来的?” “我问老板娘你去了哪儿,她让我来这里找你。” 江瑟面无表情地“哦”了声:“这里闲杂人等不能进来。” 说着指了指门边写着“勿入”的告示牌,“还有,你打扰到我荡秋千了。” 她在礼貌地表达着“你可以滚出去”的意思。 陆怀砚怎会听不懂。 他望着江瑟,镜片后的一双眼深邃润黑,像刚调了水的浓墨。 须臾,他提脚后退了几步,靠在光影斑驳的围墙上,淡声说:“你继续,我抽根烟。” 男人说着就从兜里摸出烟和一个金属质地的黑色打火机。 很快,一朵蓝色的火焰在幽暗中亮起。 烟草被火点燃,细娟似的白雾从烧红的烟丝里溢出。 脸颊微微凹陷,陆怀砚垂下眼,刚吸进一口烟,烟气萦绕在喉间的那一刻,两根白得病态的手指倏忽穿过烟雾,在刚烧出火星的烟嘴上轻轻一掐。 烟,灭了。 凉风徐徐吹拂。 她身上清浅的冷香伴着几缕乌黑的发擦过他夹烟的指。 陆怀砚缓缓吁出只吸到一半的烟雾,隔着那层薄白的雾对上江瑟冷淡的眼。 那双眼很黑。 是透不入半点光亮的黑,黑暗深处是灰烬般的冷寂。 “不好意思,我讨厌烟味。你这根烟在我这儿,还真抽不了。” 女孩儿一面毫无诚意地说,一面用力地摩挲着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像是在蹭掉什么不洁的东西。 陆怀砚还是头一回被人硬生生掐灭手里的烟。 没必要,也没人敢。 他那个圈子里的男人,就没不抽烟的。 从前岑家设宴,陆怀砚与岑礼那些人在江瑟面前不知吞云吐雾过多少次,那会可从不曾在这姑娘脸上瞧出半点儿对烟味的厌恶。 方才在酒吧,江瑟离去后,韩潇一脸不解地问他:“哥,你跟岑瑟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吧,怎么她跟你一点儿也不熟的样子?” 他与江瑟的确谈不上多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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