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呀,”傅集思指指自己,“我回来这几个月都窜熟了。” “是吗,”他拿茶杯和她碰杯,乐呵一笑,“好的导游,下次就麻烦你了。” 他把茶杯放回桌面,转着玻璃杯子,液体由杯身折出几道清浅痕迹。“还有在联系的同学吗?” “在这里。”姜仕淇补充。 傅集思说:“最近联系上一个。” “哦?”姜仕淇挑眉,“谁啊?” “就,陈感知。” “陈感知?!” 他的反应太大了,倾着身子向她确认真假。看她反应不虚,姜仕淇仰头捂脸,笑得无奈又一股“果不其然”和“我真服了”的意味在。 他做出评价:“你们俩可真是兜兜转转。” “兜兜转转什么,成为冤家吗?” “好好好,”他手掌一伸,向傅集思妥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渣男发言啊。” 他无所谓地笑,“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仕淇又抿了口大麦茶,实在憋不住笑,断断续续发出鹅叫笑声,仰翻在座位上,一边笑还一边说:“你和陈感知!哈哈哈哈!” “好了,你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同学之间恢复联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总不可能我一直走我的独木桥,他永远走他的阳关道吧。必要时还是要和以前的同学打点交道的,万一他是我下一个贵人呢。” “哇,”姜仕淇忽然叹为观止,甚至拍了两下爪子,“活得通透了啊,傅集思。格局打开了。” 她假模假样地交叉手臂放在胸前,说:“那可不。” 包厢里氛围舒畅,笑声不断,和乐融融。傅集思臭屁地打响指喊人,计划点酒。嘉嘉创伤后应激障碍一般,昂起来的脑袋不小心撞到同样听墙角的小何。 “靠,”她破口而出,“你干嘛呢!” 小何分析:“嘉嘉姐,你说这位会是咱们感知哥的对手吗?” “什么对手不对手的,站在你们男人的角度来看,光听几句墙角就听能出来吗?” “你没看集思姐态度呀,比对感知哥热情多了!” “感知哥?”嘉嘉反应过来,“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买通你了?” “什么呀,”小何为自己辩解,“我是自由站队的。” “还站队呢,你集思姐都要点酒了!” “啊!” 小何声音没压住,往前一拱,不小心就把嘉嘉送进了门内。 赠送店长社死情况一次,小何当即转身跑走了。 傅集思见到来人,疑惑出口:“嘉嘉?” 姜仕淇看向门边,视线循环回来,听进去一句“嘉嘉”,木讷跟着重复:“佳佳?” 嘉嘉已经脱了厨师帽,服务礼仪十分到位,举手投足都是合格的厨师风采。 听见姜仕淇的重复,傅集思嘴角笑意停滞,倒流回拉直的弧度。 无意间踩了颗地雷,他们都心知肚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解释。 “是你朋友吗?”姜仕淇问她。 嘉嘉率先伸手,“你好你好,我是集思朋友。姓褚名嘉嘉,叫我嘉嘉就行。” 他迟疑地看着傅集思,伸出手去握,握完了,轻飘飘道了句“你好”。 “那个,阿姨……就是集思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相亲不能喝酒的。她,”嘉嘉指着傅集思,“酒品不好,你见谅,见谅。” 姜仕淇眨眨眼说:“理解理解。” “要是菜有任何问题,你随时找我!”嘉嘉笑呵呵地在活跃气氛,“我还听说你不能吃洋葱?你等着,我立马去把厨房里的洋葱都埋了!哈哈!” 无人接话。这几句玩笑倒成了默剧。 傅集思打了个手势,示意嘉嘉快撤退。 嘉嘉心领神会,借口说还有事要忙,急匆匆出去了。 关门声后,忽然之间,氛围静了下来。 包厢里灯泡发出细微的嗡声,不着痕迹地忽闪。他们喝着大麦茶,眼神在几道菜上流连。沉默帧数被拉长的这段时间里,傅集思吃菜,姜仕淇喝水,心照不宣将刚才的话题过掉。 手机偶一亮起,倒计时画面显示暂停,还剩下一分三十六秒。 神不知鬼不觉地,傅集思按了继续。 她想,等这一分三十六秒结束。她要把想问的该问的通通都问了。 鸭叫声响起,撞碎斑斓的现实。 “佳佳她……” “傅集思……”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似乎都在等一个契机。 姜仕淇说:“你先说吧。” 傅集思推辞:“还是你先吧。” “交到新朋友了。”他说,“挺好的。” 她沉默着应了一声,随后反问:“你有没有佳佳消息?” 他们对话里的佳佳叫占佳,是他们的共同好友,学生时代许下承诺的“生死之交”,也是和姜仕淇共同长大将近十八年的青梅竹马。 “占佳。”他刻意地纠正,“没有,找不到。” 又静止下来。别开的目光像生怕被掩藏的银针机关射中,本来是相亲饭局,后来变成好友重聚,现在俨然是真相现场。 傅集思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问出口之后,又心领神会。姜仕淇说:“很正常啊,谁都会有新的朋友。” 撞名字这件事也无可厚非。jiajia又不是占佳的专属。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真的。” 姜仕淇低笑,一声不吭,露给傅集思一个侧脸。 耳朵上的银饰闪着光,是很久以前他们考完烦人的第三次月考一起去打的。占佳打了两只耳朵,姜仕淇只打了一只,傅集思怕疼,一只都没打。 他们笑话她怕疼,把表情做得夸张。傅集思会挺着胸脯骄傲反击:“对啊,我就是怕疼,我胆小的不小了。” 胆小的不得了。过去是,现在不是了。 姜仕淇嘴巴动了,长舒一口气,眼神眨动,望着看不懂的雕花图案,轻轻说:“我也很高兴又见到你。” “占佳她也许就是找不到了。”姜仕淇说,“要不我们一起把她忘了吧。”
第24章 陈感知接到电话的时候, 刚从CAD里脱身出来,正在椅子上仰头缓解脖子酸胀。 派出所来得电话,开口问是不是傅集思的家长。 他第一反应是说“啊?”,然后在椅子上坐直了。 联系的民警改口:“不是, 说错了。傅集思家里人是吧, 南石路派出所,你过来接下她吧。” 陈感知一头雾水, 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出门了。 派出所里, 傅集思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握着一杯温开水。陈感知和民警交涉完签字,像个家长一样对民警认错, 得了放行,才向傅集思走过去。 她还是穿一身薄款运动服,脚踝露着,外面加了件薄绒呢大衣。初冬了,H市的天气从来不需要过渡。陈感知一路火急火燎地赶来,喘匀了气都觉得冷, 尤其在饱和度偏低的派出所走廊里。 傅集思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手心里热气氤氲, 不出多久, 逐渐凉了水雾。她望着墙角, 呆呆的,忽然打了个喷嚏。 陈感知走过去, 撑着膝盖, 附身像对视小朋友一般,问傅集思:“冷不冷?” 她摇摇头, 又点点头,转过脸, 把将要落下来的一滴热泪擦掉。“冷死了,心都冷透了。” “怎么了,谁让你失望了?”他调侃起她来,“竟然当街抢孩子。” “我没有抢孩子。”傅集思反驳,“如果不想养可以不生,没必要生了小孩又因为自己本身有毛病就把气撒在小孩身上。小孩不是工具,更不是提线木偶!” 眼睛里积了很多液体,轻轻一眨就会溢出。但她犟着,用那双不想轻易认错的眼睛看着陈感知。现在的她不想听任何大道理,也不想“道德警察”出街来评判对错。她只想把当下的满腹牢骚都吐出去,她想陈感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陈感知知道,她心里有事,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好,不生。”他安慰她,上手抹去她几乎溢出眼眶的泪,擦掉那些泪痕,坐在傅集思身边说,“不要生气,为了别人的小孩没必要。” 他是懂她的,热心又嘴硬。 “有必要。”情绪失控了,傅集思破防于一句“别人的小孩”,她哽咽说着,“别人的小孩也是小孩。” 陈感知缓缓拍着她的后背,把她揽进怀里。她抽噎,小声啜泣,不知道因为一件小事勾起了多少件伤心事,默默流泪,哭了好久,打湿了一片陈感知的毛衣。 女民警路过,好心递了几张纸,陈感知捏在手里道谢,另一只手拍着傅集思的后背没停。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和姜仕淇叙完旧出plus,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男生站在逆风里,面料轻薄的外套被吹得鼓鼓的,傅集思垂在脸边的头发也悉数被风吹开。 他们的心思无遮无拦,坦诚曝光。姜仕淇说:“傅集思,别有事没事就回忆过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别在别人身上找影子了。” “那你呢?”她反问,“你就可以百分百做到吗?真的不会在别人身上找影子,真的不想再见占佳一面吗?” “我想啊。”男生笑起来,手伸进口袋里,裹紧两侧衣角,“但是没办法,我们总要向前看的。” 她缄默,良久站立。姜仕淇吸吸鼻子,去推她,“干嘛,搞得跟罚站一样。” 风把他们的脸都吹得凉凉的,像刀子刮过一般生疼。她鼻尖通红,眼里吹进不少凉气,只好眯起眼睛。姜仕淇逗她:“你别跟我说你要哭了,我可不会哄人啊。” 她瞪他一眼,说:“你才要哭了。” “是啊,我要哭了。”姜仕淇说,“我要回去向我小姨报告相亲大失败,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你又免不了挨你妈一顿骂。怎么样,重逢大礼包,你还满意吗?” “满意,我好满意。” 他们两个散了。一左一右转身离去,轻松表情瞬间卸下,变成了寡淡,苦涩,还有三言两语解不开的惆怅。 傅集思在路边等红灯,脚踝裸露在初冬天气里,她跺脚取暖,忽然被身后跑来的人撞到。 撞她的小孩顶多五六岁,穿着厚外套,大眼睛向上看着傅集思,嘴里没有道歉,只是左右手拉在一起,有点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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