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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说得古怪——无论她做什么，佟初都不需要得到一个智能机器人的肯定与支持。并且她的问题没头没尾，连先决条件都没有输入，这种提问对失去了及时数据库和网络的BK2301来说，是不公平的。 然而BK2301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不，你不坏。” 佟初觉得好笑，“我们这是在说什么呢？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在我看来，您刚刚对自己的表妹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并向我寻求情感上的支持。我可以告诉您，不必介怀。家庭内部往往拥有着复杂的动态和个人情感问题，也时常存在亲戚之间的嫉妒和竞争。有太多的因素和事件，会导致你有一瞬间将不满或怨恨集中在她身上。然而这些并不会改变你们之间亲密关系。” “......我有时候觉得挺可笑的。”佟初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你给出我一个看似理性的结论，可实际上你连感情都没有，你给出一个酷似标准答案的东西，但它并没有任何意义。” 被佟初否定，BK2301下意识向下弯起嘴角，他程序设定式的情绪表达，让他的“失落”一览无余。 碍于机器人那张脸，佟初又心软了，她揉了揉脸颊，向它道歉，“ᴊsɢ好啦。”她嘟囔着，“......我对郑文惠才没有敌意。你只是个机器人，不懂也很正常。” 晚饭是佟初做的，但她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能吃的，佟初所谓的准备晚餐，不过是煮了一锅热水，然后她把压缩饼干的包装纸撕开递到郑文惠的面前。 郑文惠的睫毛轻颤，她没动。 “好啦。”佟初再次轻轻叹息一声，她飞快地转动着大脑，试图找出只言片语可以安慰眼前第一次失恋的妹妹。 好啦。好啦。好像这两个字对佟初有什么魔力似的，只要说出来“好”字，事情就真的重新向好发展。 “好啦。”佟初又重复了一遍那个词，她伸手拉过郑文惠的手，盯着她毫无生气的瞳孔看。 “只是一个男人而已......他不爱你并不是你的错，那是他的损失。你没有必要为他意志消沉，这不值得，也很愚蠢。” 佟初口里说着冠冕堂皇的套话，话题无非围绕着“自爱”、“振作”、“独立”之类，好像自古以来安慰在感情中受伤的男女都要这么说。 佟初假模假样地安慰着妹妹，心思却跑出去很远——只是失恋而已，郑文惠至于如此萎靡不振吗？ 佟初劝说得口干舌燥，而无论佟初说什么，郑文惠始终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两性之间最原始的欲望是繁衍，其次才是庇护和归属，而什么都没有捞到的郑文惠就是个蠢货！她身上的女性魅力还不如一个人工智能...... 想着，佟初轻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是时候了，佟初想，是时候承认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郑文惠。她能够感受到小时候的郑文惠非常喜欢她，喜欢到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后来即使郑文惠不喜欢她了，理由也无非是孩童赌气一般：你不喜欢我，我就不再喜欢你。 这一点BK2301说的不错，家人之间也存在竞争，竞争的结果必然会促生自卑和嫉妒那些丑恶的情愫。 一家人一荣共荣的美好画面好像只存在于幻想，事实就是，自己的失败固然让人感到挫败，而同等地位的亲戚遭受失败让人心生快意。 家庭是存在剥削关系的，团结一心的家风是不存在的。对于佟初来说，骑在她头上的弟弟，整日盼望着吸食她血液的家人惹人痛恨。 如果一个人坚持声称自己的家族没有吸血和剥削的风气，那么说明他是吸血得利的那个。 但这对郑文惠不公平，郑文惠并没有吸你的血。 不。 佟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它们尽数吐出。 郑文惠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何其失败，提醒我本该拥有什么样的美好人生。 在佟初走神之际，郑文惠突然哭了。 女孩一边用手背摩挲着自己的眼尾，一边把手伸进自己的背包，她摸出了自己的头疼药，把它们尽数丢给了BK2301。 “我不要了，你拿走吧。”郑文惠无比崩溃地说，“我什么也不想听见。” 智能管家盯着自己手心的胶囊，起初他有些迟疑，但在视线扫过佟初的那一刻，他立刻攥紧了手心，把胶囊收进自己的口袋。 接着，他像是怕郑文惠反悔一样，迅速往后退去，逃到一边敲敲打打地忙活起来。 见到郑文惠真的哭了，佟初连忙伸出衣袖帮她擦脸，“你这是糊涂了。”佟初说。 “不，”谁知，听到了佟初的话，郑文惠反而更加激动，“我不能一直糊涂，我必须有确定的事......”她喃喃自语。 “什么事？如果是去确定那个男人究竟爱不爱你，我的结论是他不爱你，甚至你们连朋友都不是。” “.....”郑文惠的动作一顿，她的眼里满是泪花，眼神却有些疑惑，但郑文惠没有理会佟初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开口，“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想了好几个月了——人和机器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呢？” “人和机器最本质的区别在于人有灵魂。机器消亡之后只有一了百了，而人类拥有至少18克的灵魂。” “灵魂的重量只是个传说。”佟初道。 郑文惠再次忽略了佟初的话，她现在说话很跳跃，她的大脑逻辑链像一座信号断断续续的发射台，语言组织系统紊乱失灵。 “人有灵魂，意味着人有自己的欲望、追求和局限，但我也因此有了执念。只有人会有执念......” “我真的是人类吗？”郑文惠的眼睛猛地瞪大，她转过头来看着佟初。 这下佟初终于明白了郑文惠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那就是在被残忍地进行了脑手术之后，郑文惠抱着自己变异的脑子，再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属不属于人类。 如此看来，马克作为她的执念，确实意义重大。 “你当然是人类了。”佟初连忙将手掌放到郑文惠的肩膀上，“你看起来和人类一样，你像人类一样思考.....最重要的是你有自己偏执的东西，你要追求爱情。” 郑文惠摇了摇头，她微微蹙眉，看起来就像是佟初有什么地方说错了，但她还是忍了下来。 “那我和人工智能有什么区别？”郑文惠又说，她伸手指着不远处的BK2301。 远处，独自跑到宽阔山体间的BK2301编号机器人正忙碌着，听到郑文惠在喊他，他转过头，随即迈开步子，朝着女人们走来。 “区别就是，你在休息，而我在种星星。” “什么？”佟初好奇地问。 她在BK2301的牵引下，来到山体里一处裸露开阔的地带，BK2301用石头铺平地面，用几件衣服垫在下面，邀请佟初坐过去。 然后他用自己毫无温度的机械手指，轻轻按着佟初的头颅，指引她向上看去。 佟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在他们的头上，山体岩石中央裂开了一处巨大的缺口，璀璨的星河如同幕布一样挂在她的眼前。 “哇。”佟初由衷地发出赞叹，“你看到了吗？是星空！” 她下意识攥着BK2301的衣角，兴奋地收紧手指摇晃。 “今晚夜空的可见度很高，这里是绝佳的观赏位置。”BK2301道。 佟初觉得他的回答总很正经，可是又莫名带着一丝别扭和耍酷。 无论如何，她终于露出一个诚心实意的笑来。 “郑文惠！”她朝妹妹大喊，“快起来，我们能看到星星了！” 佟初的话音未落，BK2301那冰冷的机械手指就纠缠在她的手背，女人的心猛然漏掉了半拍，她回头，看到BK2301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我呢？”机器人用一种带着些许委屈的语气问她，“你不和我看星星吗？” “啊.....”佟初的喉头动了动，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另一边，靠在墙壁上看她的郑文惠只是苍白的、沮丧地摇了摇头，然后独自回到岩石后面的暗影中去了。
第40章 沉没 今夜月亮消失不见，只剩星河灿烂。佟初仰着头，透过头上掩住半边的山石望向星空。她痴痴的，看入了迷。 今夜天空上的星星与月亮不可共存，一方耀眼的光芒必然会掩盖另一方，就像精神和物质会被分开对待，两者边界分明。 “郑文惠！”佟初还是不死心，她转过头大叫着妹妹的名字。 正在经历人生中第一次失恋的郑文惠正蜷缩在一个天然的山洞里，她靠着墙壁坐着，对佟初兴奋的呼喊充耳不闻。 见郑文惠迟迟没有动作，佟初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站起来的时候被管家机器人身上翘起的铁皮勾住了衣角。 佟初没有在意，她自然地用手拨开连接着BK2301的线头，然后大步朝着郑文惠走去。 “差不多得了，你也该清醒了吧。”佟初说着，上手抓着郑文惠的肩头拼命摇晃，“只不过是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而已，你干嘛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来看星星吧。”佟初又说，“也许就是因为长时间被困在山里，才让你心情压抑。看星星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起初郑文惠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在被佟初锲而不舍地纠缠了好久之后，她终于不耐烦地挣开自己的姐姐。 “......你才适可而止吧！哪儿有什么星星，拜托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们在山体里面！怎么可能看到星星.....” 她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郑文惠突然露出狰狞的面容把佟初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松开抓着妹妹的手。 “看星星.....”她喃喃。 “这里没有星星。” 郑文惠似乎也觉察出自己失态，她泄气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随即转过身，保持着面朝着墙壁的姿势坐着，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ᴊsɢ.抱歉，我累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佟初猜测郑文惠如此激烈的反应。是因为她把失恋的痛苦迁怒在自己身上。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佟初耸了耸肩，抛下女孩，重新回到BK2301身边去了。 山洞之外的地面凹凸不平，机器人滚圆的脑袋从隆起的坡度旁边冒出来。 佟初走近了才发现，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里，机器人管家始终撑着身体探头看过来，那双由玻璃和探头制成的眼睛不曾从她身上挪开哪怕一瞬。 看起来像是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佟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想：幸好她们之前按照郑文惠说的那样，关闭了BK2301的联网功能，不然眼前的机器人只会给她们带来危险。 然而即使无法完成通风报信的使命，BK2301仍然死死黏着佟初，仿佛冰冷的机械心也会滋生占有欲，他没有佟初就不能运转下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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