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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上过普通大学——我念的是特招班，所以没有那种美好的、像杂志里写的那样的大学生活。” 郑文惠的话带着点儿抱怨，但是用撒娇的口吻向他倾诉。 她把目光从眼前男人身上移开，不能确定自己贫瘠的大脑是否有充足的想象力，但看起来是的，至少她曾用自己的想象力为自己造了一场美梦。 郑文惠走神了，她想，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她大概会抱着她和马克的孩子去探望爷爷。 这是一种标记，也是一种征兆。就像一个人的人生发展到某个阶段，一定要做某件事，以此为节点，突然就迈向了人生的新篇章。 也许我们的命运运转的原理就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翻书，“哗”一声，就到下一页了。只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做完这一页上的最后一件事。 对于郑文惠来说，她要做的事就是带着自己的爱人回到原点。她要向爷爷证明自己的普通，普通又顺利，念了大学，又结了婚生了孩子，过上了前人亘古不变的生活。 她其实没什么想做的事，或者说，什么都不做就是她的终极目标。 “哦，那真遗憾。”马克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遗憾？郑文惠已经不记得他们刚刚在说什么了。 他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也许我该走了。”郑文惠盯着地面，突然开口道。 “我有个问题，你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你因为我的想象力出现在我的梦里？” 马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猜可能是第二种。” “那我一定很爱你。” “不。”马克仍然摇头，“你只是从来没有拥有过，于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你并不在乎我是个怎么样的人，郑，甚至那个人是不是我都无所谓。” “请你不要这么想。”郑文惠只是认真地辩驳着，然后她走上前，担起脚尖，在马克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郑文惠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枕在佟初的大腿上，她们的身后就是“嗡嗡”运转的机械操作台，耳朵能捕捉到的、捕捉不到的声波刺激得郑文惠耳朵疼。 “你刚刚是晕倒了吗？”佟初有点儿焦急地问道，她伸手拂过郑文惠的鬓角，帮她把耳畔的碎发归拢到耳朵后面去。 终于从梦魇中脱离出来的郑文惠满头薄汗，被佟初微凉的手指抚摸着，她不太舒服，于是不动声色地躲了躲。 郑文惠抬起头，看到显示屏还在播放着马克和“玛丽”之间的录像。 郑文惠仰着头，佟初抱着她的角度正巧面朝着显示屏，佟初刚才就是一边呼唤昏睡的妹妹，一边仔细地看着那段录像。 “录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郑文惠问道。 “没有。”佟初抚摸着下巴沉思着，“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都当科幻爱情片看的来着。” 她把“爱情”这个词重重咬字，一下子激发了郑文惠的灵感。 “不过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这个人工智能真的非同小可。”佟初自顾自地评价道。 “什么？”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活泼、又贴近人类的人工智能——他们第一次见面，人工智能就说‘你的金色头发看起来很蠢’。看起来这个模型有着很强ᴊsɢ烈的个人色彩。” 郑文惠皱了皱眉，“除了这个呢？你能看出来马克是把她按照性缘关系处理，还是按照一个智能管家处理？” 郑文惠的问题把佟初吓了一跳，“我的天，你变态呀。”女人说着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巴。 “总会有一些无法融入社会、或者并不想融入他人的人会试着找一位虚拟伴侣给自己提供情绪价值。”郑文惠试图给出一个正经的理由。 不同于郑文惠表面的淡定，她的心脏正激烈地跳动。电光火石之间，郑文惠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那只从机器人逐渐蜕变成人的机械虫，带着他们来到飞船显示器前，为的就是要给郑文惠他们看清过去发生的事。 或者说，“她”和马克之间的事。 不过“玛丽”并不是为郑文惠提供帮助——也许她的终极目的是向郑文惠示威。 尽管这听起来匪夷所思，然而“玛丽”已经进化到可以理解领悟人类社会的伦理关系，这种情人们之间争风吃醋的戏码自然不在话下。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郑文惠突然觉得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显然控制台系统中的意识体提供的录像并不包含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自顾自地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坐在地板上的佟初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你看。”女人指着屏幕。 郑文惠猛地回头，只见屏幕上赫然是已经成年的马克，和一个少女的全息投影形象。 他们两个一起站在星空之下。奇怪的是画面明明是无声的，郑文惠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们说的话正在往自己的耳朵里钻。 我们所在的银河系中包括了无数星团、星云和星系，银河系大约包含2000亿到4000亿颗星星。你怎么知道在某颗星球上，我不能作为一种生命体形态存在呢？ 我的身体不属于碳基构成，我心脏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代码。 比起人类的“爱”，学会在“终点”的概念才更具意义。对于机器来说没有生老病死，机器是永恒的，我所拥有的短暂休止只是一种判断不执行命令的条件而已。 ...... 可惜马克听得很不认真，他一直在少女身后晃来晃去，像只幸福的青鸟。等到人工智能毫无起伏的机械音终于落下，马克这才开口搭腔。 “你说得没错。”马克低下头，微笑着注视着少女的脸颊， “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爱我吗？”
第39章 星空术 郑文惠猛地伸直手臂，她把掌心合拢，遮着自己的眼睛。 然而即使她遮住眼睛，那些多余的爱意也会沿着黑色巨大的电缆滑到她的耳朵里。 郑文惠被迫听着男人讲爱——爱的诞生与存在对马克来说确实很容易。爱的本质全靠我们每个人各自的领悟和境遇去界定。 爱是燃烧自己，盛放是爱的过程，不是爱的结局。也许爱是骗局，爱照亮不了任何人，人也许重生，更可能是坐在永恒里，等待灭亡登门拜访。 你在说什么。郑文惠茫然地想，你不能向“她”，一个人工智能、一个甚至没有实体的东西告白。 你不能爱她，因为那不符合人类社会的生存守则、世俗伦理；你不能爱她，因为“她”不仅仅看不着、摸不到，也无法为你繁育一个后代。 人属于动物，是由碳基构成，自人类体内的细胞诞生在这茫茫宇宙中开始，繁衍就是动物最原始的诉求——懂吗？你爱上人工智能，那意味着你背离了作为动物存在的宗旨。 但我得承认，我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能爱她，因为你宣布爱上她之后，我再也无法与自己那颗终于躁动的心脏和解。 我不能失去任何东西，因为我拥有的东西寥寥无几。 当我失去你的那一刻，我就会彻底地爱上你。 郑文惠僵硬地站在原地，她的手臂曲起，还挡在自己的脸上，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在发麻，她又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领悟到自己为什么在幻想中那么深爱自己和马克的孩子。 她的书全白读了。读到最后竟然只落下了要用孩子挽留男人的下场。 男人也许不会被繁衍欲和性缘所绑架，但也许会。如果变得平庸可以让郑文惠的手心第一次抓住什么东西，那么这样似乎也可以。 消沉。当她被虚无缥缈的东西绊住，一路冒险的勇气也消失殆尽，读书就开始变得没用。还少在这一刻，知识再也无法发挥它应有的价值，她的力量无法送她走出泥潭，谁也救不了她。 在她被愤恨、惊惧、悲伤的情绪所吞没时，她的姐姐佟初在一旁探头探脑。 “你怎么啦。”身材娇小的女人声音轻快，她跳起来拍了拍郑文惠的肩膀，问她，“他们刚刚在说什么？” 说着，佟初顿了顿，向上看着郑文惠的眼神无辜又纯洁，带着一点儿不好意思，“你知道.......我，我不太懂英语。” 郑文惠不想再重复一遍了，然而佟初始终用一种殷切的眼神看着她。 郑文惠的喉咙动了动，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面像被人塞满了棉花，让她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说，”郑文惠终于开了口，“如果可以的话，爱我吧。” 搞清楚屏幕上那个和一台电脑举止亲昵的男人究竟说了什么之后，佟初的脸色并没有流露出惊讶。 她们又待了一会儿，直到越来越多站起来的类人机器虫围了上来，在录像播放结束之后向她们亮出自己锋利的前臂。 这些虫子对佟初毫不客气，然而却古怪地围着郑文惠没有动作。 郑文惠明白这是中央控制系统“玛丽”在向她们下逐客令，来不及多想，她被佟初拖着跑出了控制室。 她们再次回到BK2301身边进行修整。 郑文惠看起来备受打击，她这会儿完全丧失了之前那种或是游刃有余，或是玩世不恭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消沉萎靡的精气神。她垂着头，靠着墙壁蜷着腿，一动不动地坐着。 佟初贴心地留她一个人整理心情。 昔日的女主人一直在忙上忙下，她把BK2301重新激活，两人一起去山间石头下取了一些水，然后佟初把它们架锅烧热。 郑文惠从刚才开始一滴眼泪也没掉。佟初想，也许她的这位妹妹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 恰恰相反，郑文惠很呆。因为缺乏必要的社会经验，让她在这种时候感到无所适从。 她需要补充一点儿水分，这样才能把堵在她心头的郁结排出来。 佟初低头看着因为高温而逐渐炸开的水面，她的嘴角抽动，竟然挤出一个笑来。 郑文惠的爱情是假的。 “呵呵.....”佟初慌忙伸出手臂遮住自己的嘴巴，然而她笑得厉害，那些不断从她胸腔深处涌出、幸灾乐祸的笑声让她浑身颤抖。 她是故意的，她是人精，所以一眼就看出那个男人极其变态的取向。然而她还是让郑文惠再把那些戳心窝的话再重复一遍。 看来郑文惠也过得不怎么样嘛。 她忍不住笑出声。 BK2301把炙热的锅子端到一旁的地上，佟初低头盯着水面。没有了锅底燃烧的树枝，水面之下升起的温度渐渐平息，泡沫一点点消失不见，水面也重新归于平静。 她的目光最终在倒影中与BK2301交汇。 佟初敛了笑意，想也没想，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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