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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心底升起一丝寒意，但BK2301顶着佟初丈夫的脸，表现出对自己妻子的渴求，这对佟初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的大脑没办法想太多，于是当下选择顺应自己的内心。佟初靠着BK2301冰冷的机械身体，躺进了他的臂弯里。 在他们头上，淡蓝色的幕布上繁星点点。星星距离地球太远了，以至于她完全看不清，只能看清遥远的光年之外，星球酷似砂砾游荡在浩瀚宇宙。 很漂亮，在刚开始的几分钟里佟初甚至舍不得眨眼，也不远开口打破此时此刻美好与宁静。即使是一成不变的夜空，也被佟初视若珍宝。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股风，有些温热。佟初的脸颊紧贴着BK2301的胸膛，因为铁会导热，骤然上升的温度让佟初的脸颊刺痛。 然而佟初始终保持着紧贴着李文元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算是你送我的礼物吗？”良久，佟初从BK2301的胸口抬起头来，她调笑着，语气暧昧，似乎在透过智能机器人，和那个不存在的丈夫说话。 “是的，你喜欢吗？”然而BK2301像是真的听懂了一般，他的手臂仍然环住佟初的后腰上。如果机器人也有目光，从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感表达一定专注又真挚。 “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这次佟初似乎清醒了一点儿，她又问。 “因为我是你的丈夫。” “不，你不是，你只是一个机器人。” “我们只是住在不同的星球。” 佟初瞠目结舌。 “我不理解。”佟初摇了摇头，“......那要这么说，我和李文元也住在不同星球。” “他也是由模型和算法汇集而成的智慧产物吗？” “不，是因为我们分居。” BK2301太单纯了，以至于被她耍了。 佟初差点儿笑出声来。她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是被BK2301告白了。 她其实下意识想问，“你喜欢我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因为初始设定。机器人管家对女主人佟初的爱已被写入程序的源代码，他不过是为她而来。 她没能做出正确的反应——一个正常人在收到一个没有身份认知错乱的人工智能告白之后，应该是惊恐的，她得大叫、然后跳起来叫郑文惠过来把这个类人的机器人关掉。 但是佟初没有，她只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男人温热的身体上，尽管发热发烫的是高温下的铁块，并非人体鲜活的温度，但是佟初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这一辈子离不开男人，考不上大学需要攀附男人改变阶级，过上了和以前大相径庭的日子又要男人用爱浇灌她——无所谓，但其实这些都是虚的，如同镜中月水中花样的东西，佟初想抓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她目光呆滞地贴着正在烧灼的BK2301，脑子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记得她，会亲自来找她的郑文惠。 郑文惠是她的第一个妹妹。 佟初知道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确实是这样。虽然佟初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然而郑文惠确实是她第一个小妹。 请原谅，这是她第一次当姐姐。就像有新手爸爸、新手妈妈一样，新手姐姐也需要一个适应期。 佟初仍然记得，她那个时候只有三岁，被大人们手臂穿过腋下抱着跑来跑去。乡镇唯一的妇产科室走廊又潮又暗，曲折且望不到尽头。 佟初的弟弟就是在那里出生的。那个所谓承载着佟家全部希望的男丁一出世，就被喜笑颜开的亲人们团团围住。 只有佟初呆呆地站在人群之外，她闻到一股气味。 一种潮湿、又腥臭的味道，每个县城小孩从出生开始、之后便如影随形地附着在他们身上的，命运烂掉的气味。 然而郑文惠是不同的。 郑文惠出生那天，大人们没有去破败不堪的乡镇医院，也没回到那条墙皮脱落的破败走廊。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洁白、明亮的大房间，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佟初好奇地看着。 怀了孕的姨妈被推进了装有透明玻璃的手术室，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娃娃便诞生了。 婴儿一出生，嘹亮的哭声便引来一众实验人员赞不绝口。更别提人群中央，抱着郑文惠笑得合不拢嘴的男人。 “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佟初问道，“因为生了个男孩吗？” “不，是个女孩。”同样阴沉着脸色，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母亲说道。 “为什么是女孩也可以这么高兴？” “因为她不是赔钱货。” 佟初被母亲近乎怨毒的语气吓了一跳，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母亲面露扭曲地盯着病床上的姨妈，看起来就像是被抢走了什么东西。 ...... 佟初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也许她和郑文惠之间的差距，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决定好了。 因为郑文惠得到了祝福，而她没有。 可佟初仍然是喜欢郑文惠的。 或许你见过刚出生的婴儿吗？皱皱巴巴的，眼睛也朦朦胧胧的，皮肤单薄得像层纸，附着在新诞生的血肉之上。 等到大人们都围着姨妈转时，佟初悄悄爬到婴儿的旁边。 郑文惠也发现了佟初，她睁着迷蒙的双眼，盯着小姐姐猛看。 那个婴儿丑丑的，鼻子上还有着白色斑点。 佟初也不知道怎么办。原谅她，她没有经验。于是佟初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想要帮妹妹把生出来鼻头上就粘着的东西抠掉。 这一次，郑文惠再也没憋住，她张开嘴巴大哭起来。
第41章 桃花源记 郑文惠小时候笨笨的。 她的个头很高，明明比佟初少活几年，然而个头却比佟初高上不少。 都说长得大的孩子比较笨，郑文惠是这样的。作为妹妹，她这个小孩很乖，没什么特色，整日呆呆地跟在佟初身后，不仅动作迟缓，她的头脑也不是很灵光的样子，每次和佟初讲话都是用“姐，你觉得我…….”开头。 比如，“姐，你觉得我戴帽子好看吗？” “姐，你觉得我要不要吃点儿山楂糕。” “姐，你觉得我们等下要不要一起去玩。” ……. 郑文惠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询问着佟初的看法，仿佛把她这个姐姐说的话奉为圭臬，看作是至高无上的真理与世间准则。仿佛她不活成佟初口中的模样，她在这个世界就无法生存似的。 郑文惠太笨了，以至于她不会被轻易改变，甚至在佟初落榜之后也是一样的。 阴暗陈旧的阁楼里，摆脱了沉重书包的郑文惠吵着要把头往佟初腿上靠。她仰面卧在佟初的大腿上，唯一从女人身后窗户缝隙里溜进来的光刺入女孩褐色的虹膜。 “姐，”身着校服的郑文惠仰头嬉笑着伸手去捉姐姐的发尾，“你觉得我要不要去和他们喝酒？” “喝酒？”脸上浓妆艳抹的佟初惊愕地看着怀里极端朴素的女孩，莫名的她觉得那代表着约束和纯洁的蓝白校服无比扎眼，“谁去喝酒？你会喝酒？” 见佟初如此惊讶，郑文惠摇了摇头，轻轻叹息，“姐，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 ……. “姐，姐…….” “你烦不烦啊。”佟初终于不耐烦地回头打断喋喋不休纠缠她的女孩，“你不会自己想啊，你总问我干什么。” 彼时郑文惠初三，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却糊弄对待自己的课业，已经上高二的佟初急得不行，拎起郑文惠耳朵就骂的样子丝毫不输姨妈。 郑文惠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凑上来，距离姐姐极近。佟初狰狞的表情猛地落入她的眼睛，让女孩微微呆滞了一下，她瘪了瘪嘴，脸上流露出一丝受伤。 如果人的脑袋上也长着可以及时反应人们情绪的触角，郑文惠头上伸出探寻的枝桠一定耷拉了下去。 佟初有些不忍。她咬了咬嘴唇，开口试图宽慰妹ᴊsɢ妹。 “那个……你不是已经吃过晚饭了吗？我说过了，如果你不把英语作业写完，我是不会额外煮面给你吃的。” 郑文惠仍然垂着头，眼睛死死盯着堆在桌面上的英语卷子，手也紧紧攥着衣角，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虽然佟初搞不明白，不写作业的人是郑文惠，被自己发现在车上抄同学作业的人也是郑文惠，白天默写不出单词被老师骂完，晚上回家还要被姨妈揍的可怜虫——郑文惠究竟在委屈什么。 佟初得承认，郑文惠长得还行，挂着婴儿肥的脸上眼睛圆圆的，抬眼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几分无辜的意味。每当佟初冲她说话声音了些，郑文惠就攥着衣角眼泪汪汪。 往往这个时候佟初就会心生愧疚，或多或少作出让步。 其实在佟初心里，她对郑文惠心怀愧疚，因为小时候郑文惠挨的很多顿打，起因都是源于佟初。 姨妈是个极其要强的女人，而整个家里读书的范本就是郑文惠的姐姐佟初。 和贪玩又贪吃的郑文惠不同，佟初是远近闻名的好学生，好女儿。不但学习成绩好，学习劲头足，手脚还勤快，平日里还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放学之后也早早回家，一边学习一边照看弟弟不在话下。 和佟初相比，姨妈的女儿郑文惠还差一大截，于是郑文惠总是挨骂，她一惹母亲生气，佟初的姨妈就伸出指头戳着郑文惠的脑门，脸上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口里说着“你看看你姐姐”云云。 有时候郑文惠会因为没考一百分而挨揍。整栋楼的墙壁很薄，郑文惠的求饶声有时会传入佟初的耳朵，她有时候在厨房，有时候在弟弟的卧室。 这个时候，佟初就想，郑文惠真可怜，如果她是我的孩子，那该多好啊，我一定会给她幸福。 她出神地想着，一边把奶嘴塞进弟弟的嘴巴里。 然而佟初又清醒地知道，即便姨妈总用沾了盐水的树枝抽郑文惠，但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爱她——爱她爱到他们只要一个女儿就足够，鞭策不过是为了让郑文惠早日成材。 她才是那个可怜虫，即使做的再多再好，也不会有人记得。 女人天生就是要做母亲的吗？ 我不是指女人一定要剖开自己的腹部，撕裂自己的器官，血淋淋地掏出一个婴儿——我指的是一种被驯化规范出的献身精神。不懂反抗的女人沉溺其中，很快就自得其乐，甚至可以找到前进的方向和为之奋斗的目标，并且美名其曰：注重孩子发展的教育事业。 有些女人会在倾注自己全部心血之后得到甘甜的回报，尽管微弱，不常出现，但足以让人如饮鸠止渴般上瘾。女人会在日服一如的奉献和自我感动中迷失自我，直到自己的最后一滴血被吸食感觉，自身的力量也消失殆尽。 但你的孩子不是你。你的孩子和你一样平庸。承认吧，你的人生从来没有一天是为了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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