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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墩这么一说，事情就更复杂了。但是，很明显，这个问题应该不是出在于雪这里。除了那个孩子之外，其余在于雪这里吃过早饭的小学生都没有拉肚子，也就是说，问题出在那另外几家上。 这一调查，牵扯到了不少地摊，王琳也在当中。王琳可没有于雪这么好的脾气，和小孩的两个家长争论不休。很快，快几家摊贩和帮腔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差点儿就动手了。 还好，吴婆婆出面帮助了于雪，提出自己可以带着小孩一家去医院看病。于雪这才知道，原来吴婆婆退休前是医院检验科的医生。她向小孩儿的父母保证，会给他们的儿子找一位值得信任的医生，好好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食物卫生的问题，他们几个摊主，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听到这ᴊsɢ话，小孩的家长终于放下心来。他们这才稳定了情绪，带着孩子跟着吴婆婆走了。不过那些摊主却吵作一团，除了于雪，剩下的人谁也不愿意承担责任。几人相互踢皮球，都说不是自己的问题。 今天早上，又出摊的时候，吴婆婆又来了。她告诉于雪，那个孩子确实属于食物中毒，现在正在医院打点滴。话音未落，孩子父母也来了。他们喊来一帮亲戚，跟几位摊主一顿拉扯，搞得谁也没法做生意，只得草草收摊。 于雪心中七上八下，完全没有头绪。她记得自己的原料都是从总部采购的，难道从仓库里出来的那一刻起，原材料就已经出了问题？ 于是她一收摊，就直奔仓库而来，只是没想到，而今公司凋敝至此。那个一直人声鼎沸，车进车出的仓库大院，而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树倒猢狲散，公司解散了，大家全都各奔东西。也不知道留下来看仓库的库管小薛，是不是还在这里。 “什么人！来仓库做什么？”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有些低沉。 于雪转过头来，看到了小薛瘦高的身影。 虽然外面天气炎热，但库房内部，却是一片凉爽，处处散发着仓库特有的清凉。 于雪和小薛两人坐在偌大的仓库里，感慨道：“真快啊，我们的存货已经少了一大半了，都发放给咱们的职工了吗？” 小薛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他给于雪倒了一杯茶，自己则是低头拣货，把那些临期、过期的商品扔进不同的箱子里去，准备丢弃。他是大哥于风的徒弟，算起来于雪以前见过他很多次，还在一起吃过饭。不过小薛一向沉默寡言，这次见面依然如此，二人几乎没有寒暄，于雪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从小薛只言片语的回答中，于雪搞清楚了，自己从公司拿到的原材料，无论是配发的，还是买进的，都不存在任何问题。这一结论让于雪心里踏实了许多，至少可以排除自己的摊位了。但很快，她又陷入了苦恼之中，其他人的原材料可不全是从公司进的货，那就无法像她这样一一排除。到底是谁家的食品出了问题呢？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小薛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于雪心中一动，明白了过来。 “只有金针菇不耐高温，都烂了”，小薛说，“数量不多，都扔掉了。” 金针菇！于雪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那日腹痛难忍的情形。 当时，于雪就是因为把李芬送来的一袋金针菇小菜吃掉了，然后就出事了。她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都吃了李芬的咸菜，兔勉和阿南却没有事。现在再一想，那是因为只有她自己吃了金针菇！ 不过，小薛都说扔掉了，难道是有漏网之鱼？ 于雪一边思索，一边帮小薛一起整理过期食品。那都是一些小糖果，里面配了一个简易的小玩具，以吸引儿童购买。小薛将小玩具从包装袋里一个个拆出来，再单独放在了一个箱子里，最后将过期的糖果扔在一起，打算等下丢掉。 是，玩具没啥过期可言，扔了就浪费了。但小薛没有结婚，也没听说他多喜欢孩子，这些玩具是他留给谁的？ 于雪心中有疑问，不禁多看了两眼，结果越看越眼熟。 啊呀！这不就是李芬摊子上卖的那些玩具吗？她卖的特别便宜，远远低于市场价格，很受小孩欢迎。李芬很有经营头脑，她设置了一个洞洞奖，就是在一个箱子上面蒙一层薄纸，下面放一些小奖品。小孩子交了钱就可以过来戳着玩，戳到什么就得什么奖品。除了这些眼熟的玩具，那洞洞奖里也有零食，各式各样，都是小孩爱吃的，什么都有。 于雪想起来小胖墩的确提到，那个生病的小孩去戳了洞洞奖。 再看那箱即将被丢弃的过期食品，可不正就是各式各样的小零食吗？辣条、海带、麦芽糖、巧克力、方便面，还有金针菇！ “小薛！”于雪脑中灵光一闪，问道，“李芬是不是从你这儿，把这些小玩具买走了？” 小薛见于雪一语道破，也有点尴尬，“雪姐，我就是挣包烟钱，拜托你别去跟公司说啊。” 于雪一怔。还向哪个公司去说呢？已经没有公司了。 “放心吧，小薛。”于雪并没有要找他麻烦的意思，现在谁活着也不容易，更何况他还是大哥于风的徒弟。 小薛承认玩具低价卖给李芬，让于雪终于想清楚了一些事。 “李芬是不是把那些过期变质的食物也带走了？”于雪连忙问小薛。 “她说替我扔掉。”小薛垂着眼帘，声音低沉，“我想着她生活挺难的，或许是拿回去自己吃，就没好意思多问。” 原来是这样！难怪王琳那些摊主争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归根结底，都是李芬那个胆大包天，心机深沉的家伙干的！这老李也太过分了吧，自己有那样的经营能力，放着好好的做生意不做，偏偏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薛！”于雪心里恨铁不成钢，“以后这过期食品，千万不要再给咱们任何一个同事了，这样只会害了他们！” 小薛连连点头称是。 搞清楚了真相，于雪还是心乱如麻。不知道李芬会不会痛快承认，承担责任，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父母会不会提出合理赔偿，而不像王琳那样趁机讹诈一笔。 于雪忧心忡忡地往外走，还没走到大院门口，就被小薛叫住了。 “我突然想起来，师父还有一张照片在我这里。前段时间，我清理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卷胶卷，就洗印了出来。”小薛跨步追上了于雪，从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递了过来。 于雪接过照片，禁不住眼眶一热。 照片上是哥哥出事之前的那个五一劳动节，他们几个库管一起拍的合影。大哥于风站在人群正中，穿着工装，抿嘴微笑，眼神温和又坚定。 “谢谢你，小薛。”于雪低下头，怕小薛看出她的伤感，可是哽咽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这张照片，家里确实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哥，感谢你。” 小薛想安慰于雪，却苦于组织不出语言，只能呆呆地望着于雪，轻轻叹气。 于雪将照片小心翼翼装入随身的小包里，然后向小薛告辞。走出大院门口，站在人来车往大街上，她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天。今天的天空是蔚蓝色的，非常清透，只有几片轻薄的云彩飘在远空。 忽而，一阵风轻轻吹来，于雪额头的发丝被吹动，天上的云也被吹散。看不到风的样子，只知道风已经过。 “雪姐！”小薛从仓库大院门口追到了大街上，又一次叫住于雪。 于雪还沉浸在对哥哥的想念中，没有回过神来。她望着小薛愣神，不知说什么为好。小薛也没有说话，而是掏出另外一张照片递给了于雪。那是一张抓拍的影像，几个工人正在仓库里搬运货物，小薛和大哥也在其中。 “这个人！”小薛说着，指向了画面远处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姓常，我们都喊他老常。他是个临时工，在库里就干了九个月。我师父出了事不久，他就消失了，连那个月的工资都没领。” 于雪心头一惊，抬头定定地盯着小薛。 小薛一脸决然，一字一顿地说道：“雪姐，这话我谁都没说过。前两天我看了这些照片，突然意识到，我师父那天搬运货物跌入铁轨，或许不是意外。” 于雪抓起照片，对着阳光仔细端详。那人面容有些阴郁，半边身子都藏在黑暗中，但一件白色的工字背心里露出的肩部，令于雪一见就难以忘记。 那是一片纹身。与阿南画着玩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图案不同，那是最让于雪感到恐惧的纹样。 一头黑蟒昂着头，露出利齿，正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
第三十八章 天底下最好吃的 于雪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 冰冷的太平间，残缺不全的尸体，潦草的遗书，撕心裂肺的哭喊，止不住的泪水，愤怒与不甘的争吵……过去的一幕幕，像是水泡一样在脑海里翻滚，却无法靠近细观。泡沫升腾聚集，却一击即碎，不堪触碰。 于雪看到自己的签名，白纸黑字，歪歪扭扭。双手发颤，干勾于，写得横不平竖不直。接着又写了一个“雪”，片片雪花从那张白纸上飘落下来，落在了邙山北岭的小坟头上。 眼泪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将那些水花般浮现的回忆冲刷一空。房间里一片安静，只剩下大厅上方的电风扇吱吱嘎嘎地转个不停。 不能一直躺着。于雪这样命令自己。她起身，走进厨房，开始和面、剁馅、包饺子。 “姐：家里都还好吗？爸的病好些了吗？猫耳洞里又潮又热，咱妈给我做的除湿丸，没ᴊsɢ想到真的排上了用场。我把它们分给了战友们，他们都夸咱妈知药懂药，心灵手巧。昨日我路过大瀑布，看到了一道彩虹，请替我告诉霜霜，她老早就想见见彩虹，实在太漂亮了。咱哥工作忙吗？让他不必那么拼命，该休息就休息，该回家就回家。我真是太想家了。姐，真想吃你包的饺子啊，想得我都睡不着觉。等我们凯旋而归，你一定要先给我包顿饺子。还有，有一件让人伤心的事，我的小学同学赵学农同志牺牲了。请你过阵子到他家里去，慰问一下他的父母。弟兵，一九七九年三月三日书。” 那年于冰闹着要给自己改名，说“冰”是女孩儿名字，非要把“冰”改成“兵”字。家里给了他户口本，让他去改名，没想到他竟然偷偷把自己年龄也改大了一岁。之后就执意要去参军，非说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家里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了。来年二月，对越反击战正式打响了。没多久，于冰也上了战场。 他当时实际上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儿，母亲凤英不知因他入伍哭了多久。后来听说他要上前线，凤英几天没睡，赶制了一大堆药丸子给他寄到了部队，让他带着一起出发。但实际上，他根本就一个药丸也没带，只不过每每专门在家信里提及，给母亲宽心。人生如梦，很多情感都是一去不返。当初那个没能得到芝麻丸就跟母亲置气的顽童，已经消失不见。而今的他披上了一身戎装，手持钢枪，义无反顾地冲锋到了第一线，再不会为那几个丸子而跟母亲缠磨半天了。凤英有些失落，也有些后悔，她看着几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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