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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都担心于冰回不来，可是谁也不敢说。父亲于立正那时已经病得起不来身，可还是坚持每天趴在床头用收录机收听新闻。母亲凤英又制出了一堆药丸，见到邮差就问能否邮递，她还想把这些丸子都给于冰寄过去。于霜总是在日历上划拉日子，计算着于冰去了多久，念叨着还有多久才能回来。至于于雪，更是经常被一个噩梦惊醒。在梦里，那条黑蟒又出现了，挡住了姐弟俩的去路。“把弟弟还给我！”她大喊惊醒。 于冰是戴着三等功军功章回来的。他回来的那天，一家人半夜就爬起来了。于雪调馅儿，母亲擀皮。那时候已经病得非常虚弱的父亲，也坚持要和于霜一起包饺子。大哥于风也赶回来了，衣服都顾不上换，就围着灶台将饺子下锅。等于冰一下来车，就看见一家人拎着饭盒，站在马路边上等着他。小妹妹于霜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中，将一枚热腾腾的饺子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 “天底下最好吃的，就是我姐做的饺子。”于冰站在将他围住为他庆贺的人群之中，对着于雪边嚼边说。他胸口鲜艳的大红花和闪闪发光的军功章，让所有人都羡慕不已。大家齐声贺喜，欢声震天，只有老于家一家人笑中带泪，拥在一处。 这大概就是于雪对一家人在一起的最后印象了。第二年春节过后，一家人各奔东西。于雪跟着大哥来到城里，参加了工作；妹妹于霜考上了高中，课业很重，住宿在了学校；弟弟回到了部队，一去又是几年。家中只剩下了父母二人，母亲不再工作，专门照顾着父亲。 没过多久，父亲去世了。 仿佛冰天雪地之中，一颗星辰自天边陨落。从那一刻开始，于雪头顶的苍穹便缺了一角。从此以后，她抬头看到的圆月，都再与阖家团圆无关。 饺子也是一样。大哥于风离世之后，别人家的团圆水饺，在于雪家就只是一碗年菜，不敢深想。再也无法回到小时候，回到爸爸妈妈身边，跟兄弟姐妹几人打打闹闹。这碗“天底下最好吃的饺子”，也变成了不敢多吃的东西，因为每吃一口，都会想到那天，弟弟从战场上立功回来，一家几口喜极而泣、抱头痛哭的样子。爸爸、妈妈、哥哥、弟弟、妹妹，加上于雪，一家六口一人不少。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于雪觉得自己需要吃一碗饺子，她需要一点点力量，让自己去面对内心的愧疚和眼前的麻烦。 她将猪后腿肉剁细，又将白菜汆罩、挤水，再剁碎，然后将肉和馅儿混合在一起，搅拌均匀。搅馅儿需要一些手劲儿，匀速快搅，这就是所谓的给肉馅“上劲儿”。搅拌力度足够大，肉馅儿才能成团不散。等到菜和肉都聚在一起，还要多少放一些高汤，继续搅拌。这样做出来的饺子馅儿是有汤汁的。于冰就爱吃这种灌汤水饺，汁是汁，馅儿是馅儿，咬一口香气四溢，非常鲜美。 接着，于雪开始擀皮。和好的面需要放置一会儿，让面醒一醒。等面醒好了，再反复揉捏和擀展，直到擀出薄而不透、软而不粘的饺子皮来。于雪是单手擀皮，而且能一次擀两三张，动作迅捷，宛若鸿雁掠过，令人眼花缭乱。 于雪包饺子的速度也很快。她不需要挨个捏褶，而是把饺子皮放在虎口上，填上馅儿，然后手指一聚，用力一挤，一个饺子就包成了。 就在她刚将饺子下锅之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第三十九章 开不了口 于雪开门，外面空无一人。就在她疑惑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上层楼梯的扶手间探了出来，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是毛毛！ 见过几次之后，于雪已经不再惧怕这只小猴子了。这猴子很通人性，慢慢地，它也看出于雪跟兔勉的关系不一般。因此，它在于雪这里从不捣乱，一向很守规矩。 “对不起啊，师父！”兔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从楼上冲下来，见于雪与毛毛面面相觑对，赶紧赔罪，“这皮猴偷偷跟来了，我到楼门口才发现。我赶它，它跑得比我还快。我这就把它送回到我四叔那儿去。师父，你吃饭不要等我了。” “不用了！”于雪说，“你进来吧。” 回来的路上，于雪想到了对策，就专门跑到兔勉家里，喊她过一会儿来吃饺子。 “哦！”兔勉应道，就要将猴子拴在门口。 “毛毛也进来吧！”于雪说。 听了这话，一人一猴都乐开了花，手舞足蹈地进了屋。 “师父！好香啊！饺子熟了吗？”兔勉一进屋就闻见满屋喷香，忍不住叫了起来。毛毛更是垂涎欲滴，不停地吞着口水。 “快了！马上就好！”于雪说着，同时用笊篱捞出一只水饺，拿手轻轻一碰，“你看，这一摸感觉到馅儿离皮儿了，就熟了。”这是于雪父亲教给她的煮饺子秘诀，这样能保证煮饺子煮得恰到好处，皮软而不糯，馅料鲜美细腻。 饺子煮熟了，于雪给兔勉装了一大盘，又找出一个一次性餐盒，给毛毛装上了几个。之后，她拿出一个保温桶，将剩下的饺子过了一下凉水，确保饺子不会粘在一起，再倒入保温桶。 “兔勉，你一会儿要帮我一个忙。”于雪一边说着，一边将保温桶和一个文件袋一起放入了布袋子中，“等你吃好了，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九都路口。那里有一辆警车，你去找一位名叫于兵的警察，把东西交给他。告诉他，这饺子是姐姐给他做的，趁着热乎的时候，赶紧吃。另外，袋子里面还有一份文件，是一封信和一张照片，让他好好看看。” 担心于冰跟自己耍脾气，于雪只好出此下策。自己也没有出面，他应该不会拒绝饺子。在这封信中，于雪将自己从小薛那里听到的情况，原原本本都告诉了于冰。这是一种很古老的交流方式，弟弟在部队的时候，姐弟俩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很多平时不能交流的事情，放在纸上形成文字就变得容易了许多。一封封小小的书信，就这样在姐弟二人中间不断穿梭，见证了两人从一无所知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有能力的上班族，也见证了两个人的情感与婚恋，姐弟俩有了对象，都是通过书信告诉了对方，让彼此成为了第一个知道这个小秘密的家人。 可于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法在面前的这份信件中，用任何一个字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但是她心里明白，或许于冰才是对的。所有的执着都是事出有因。一个人能够有所坚持，迟迟不肯放弃，这后面一定是有他能够坚持的原因。只是时间久了，把话都憋在了心里，不再向外谋求理解，也不需要他人的支持了。 “好好！”兔勉一边回答，一边吃着饺子，“师父！这饺子太好吃了，简直好吃到让人想哭。” “慢慢吃！别烫着！”于雪连声提醒兔勉，兔勉这才放缓了吃ᴊsɢ饭的速度。可猴子到底是听不懂人话的，毛毛被烫得吱哇乱叫。但那水饺实在是太美味了，猴子急得抓耳挠腮，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饺子放进口中。 安排好了这些事，于雪提着另一锅里刚煮熟的两饭盒饺子出了门。她下了楼，往大院深处走，一直走到了居民楼尽头的那棵大杨树下。在大杨树下，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泥泞小道，顺着这条小道可以到达大院的后面。在靠着院墙的地方有一排砖木结构的小平房，里面有好几家住户。事实上，早在一年前，就有过一次住房改革。那时候，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就能购买到公司提供的住房。但也有一部分人负担不起，只能继续居住在这里。 于雪走向了最中央那个有一道竹帘的房子。可能是想要透透气，也可能是想要让屋子里更凉爽，所以房门是开着的，于雪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敲门。 于是她高叫起来：“芬姐！老李！在家吗？” “谁呀！”里面回答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正是李芬。 “是我，于雪！” “啊？于经理！你等等!”里边隐隐传出一些杂七杂八的响动，似乎是有人把一大堆东西手忙脚乱地收起来了。紧跟着，李芬穿着白底蓝花的绵绸背心，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 “于经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请进！”李芬赶紧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把于雪让进屋来。 “我听说你们家小子放暑假回来了，我就包了点儿饺子给孩子送过来。你们都吃过饭了吗？” “哎呦，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有事没忙完，还没顾上做饭呢。小军，你于姨来了！快过来，喊姨！” 一个戴着厚厚的眼镜，手里抱着一本大书的少年，从里屋走了过来，冲于雪点点头，接过饺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哎呀！这小子整天就会读书，也不跟别人说话。见面也不会叫人，这都学傻了。”李芬有些尴尬地说道。 “孩子爱学习还不是好事吗？我咋没这好命！”于雪笑道，“啥叫别人家的孩子！我闺女就在家坐不住。” 两人寒暄着笑了一阵，李芬就不客气地吃起了饺子。于雪一边等她吃完，一边四下打量。这房子是太老了，屋里弥散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儿，是那种老屋子特有的气息。平房采光也差，大白天还得开着灯，否则屋里一片漆黑。大概是因为太潮了，在白炽灯昏黄的光线照耀下，墙角线上能看到一圈湿漉漉的痕迹，那是下雨漏水留下的水印。 李芬确实不容易啊。小军他爸是玻璃厂里的工人，去年也下岗了，没找到活计，整天在巷子口下棋。这一家几口吃喝，还得供一个大学生上学，全指着李芬挣钱，日子过得很拮据。于雪在心里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纸箱子，从墙角轰然倒塌。花花绿绿的小零食，散落一地。 李芬见状，一下子跳了起来，把纸箱放平，将零食一股脑又塞了回去。于雪起身想要帮忙，被她一再阻止。于雪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是在掩饰些什么。 李芬越是着急，就越是手忙脚乱，抓起这个，掉下那个。不一会儿工夫，小零食飞得到处都是。 一包小零食滚落在于雪脚边，她捡起来一看，果然是过期的。 “芬姐！这……”于雪长叹一声，“做生意要童叟无欺！你不能因为小孩不懂这些，就胡来啊。这是要出事的！” “不会有事的！”李芬一看事情败露了，索性也不再隐瞒，“这每一种我都自己尝过，那些吃了有问题的……”说着她的语气弱下去了几分，“我都处理掉了！没有卖出去，你就放心吧！” 于雪听了直摇头。这个李芬，还以身试毒，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 “芬姐，我就问你，昨天出事那孩子，是不是吃了你卖的东西！你跟我说实话！” 李芬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于雪焦急的眼神，只好承认，“我跟我儿子吃了都没事，那小孩一定是自己身子太弱了，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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