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又橙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裴峙的手,只道:“突然想起来我有东西在车上忘了拿,你们先聊。” 欢乐谷大道上,游人如织,裴峙和徐恒走在其中,彼此都没有说话。 徐恒后面还跟了一大群人,司机保姆秘书,一些拿药一些拿外套,也在后面走。 裴峙将手踹进卫衣口袋,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徐恒看出来,马上道:“不喜欢他们跟着?” 接着立刻挥手驱赶他们:“药留下,你们都走。” 两人来到一处过山车前面,裴峙问徐恒想玩什么。 在过山车面前说这话,什么意思自然不然而喻。徐恒只抬眼看了看都觉得目眩,但还是立马应下说:“好,都好,阿峙玩什么爸爸就玩什么。” 裴峙皱着眉,在过山车前停留了一会儿,最终只带他去了旁边的长椅坐下来。 “还有几个月?”裴峙问。 徐恒咳嗽着,明显没反应过来,只啊了一声。 裴峙没有任何情绪地反问:“不是要立遗嘱?你的生命,还有几个月?” 徐恒哦哦哦了几声,先掏出药罐吃了药,然后才回答:“医生说,情况好的话,应该能撑到春节。” 春节,裴峙算了算。 “最长三个月。”他然后问,“最短呢?” “……” 裴峙表情没有一丝波澜:“随时?” 徐恒沉默了。 “那遗嘱确实要准备起来了。”裴峙说着拿出手机,打开录音,“今天没带录音笔,你凑近点说。” “……”徐恒推拒着,“小峙,今天是你生日,能不能让爸爸先陪你过完这个生日?” 裴峙顿了顿,收了手机。 不远处,主街上有一对父母带着他们的孩子从前面经过。 小男孩被妈妈牵着,躲在妈妈后面,在和爸爸捉迷藏。 裴峙看着他们入了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一家三口的身影,裴峙才收回视线,只说: “我想吃棉花糖。” 徐恒听了大喜,立马道:“买,爸爸带你去买。” 旋转木马喧嚣吵闹,发出光怪陆离的光彩,映照得旁边的小食店也熠熠生辉。 裴峙目不转睛地看着店主做棉花糖。 麦芽糖精在机器上高速旋转着,翻飞出千丝万缕的糖丝。 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裴峙自嘲般弯起嘴角:“小时候我走丢过一次,在人民公园,遇到一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说要带我吃糖。” “可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吃糖,那骗子就不断引诱我,开出不同条件,我本来是不想理他的,但是他说要带我去找我父母,我问他,能不能带我去见我爸爸。那骗子说行,我就牵着他的手走了。” “后来幸亏我妈妈报了警,骗子在公园门口被警察截住,我才没有被拐我。偏偏我当时还抱着人贩子的大腿不让他走,让他带我去找爸爸,我妈气得哭着打了我一顿。” 裴峙扭过头,就这样盯着徐恒:“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问过妈妈关于你的事。” “因为我知道,你会让妈妈哭。” “……” 徐恒眼里的愧怍神态明显,整张脸都变成猪肝色:“小峙,是爸爸没有担当。” 棉花糖已经做好,裴峙从店老板那里接过,看着对街的旋转木马,抿了一口棉花糖。 他说:“没关系。” “那时你没有出现,所以现在,也不必出现了。” “……”徐恒也拿着一只棉花糖。癌症后期的患者,其实吃东西已经很费力,他连吞咽都很困难,但还是学着裴峙的样子,吃了一口,继而道,“阿峙,爸爸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想……就想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男人的语气惶恐又真诚,对裴峙说,小峙,生日快乐。 “谢谢,”但裴峙只是冷笑了下,“所以,为什么要生下我?” 徐恒欲言又止,只说:“你能出生,我很幸福。” “……” 徐恒又舔了舔嘴唇,终于鼓起勇气道:“爸爸想补偿你。” 像只是在面对一桩普通的case,一个萍水相逢的客户,裴峙神态自然:“我不需要。” 徐恒叹了口气,又说:“爸爸对不起你。” “我不需要。” “爸爸很爱你。” “……” 像是终于被这句话刺伤,裴峙冷着脸,却再也说不出‘我不需要’这四个字。 但他这失态只有一瞬,裴峙恢复正常,说出来的话甚至像是一种宽慰。 “你不用自责,身世对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他顿了顿,“除了,在我面对梁又橙的时候。” 说完这句,他看了看表,就要出去找梁又橙。 徐恒看着裴峙远去的身影,犹豫了几秒,突然又追了上去。 “小峙,又又那孩子她很好。” 裴峙转过身,挑眉看他,等着他的后话。 徐恒看着裴峙,却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那个女人承载着徐恒所有年少时的青春和纯真,拥有他最毫无保留的真心,却也因为他的懦弱而拥有被诬陷指责的一生。 徐恒开口,声音带着颤抖,激动说道:“小峙,不要像我一样。” 裴峙定定看了徐恒一会儿,随即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徐先生多虑了。” 没有一丝留恋地,男人轻巧将手中的棉花糖扔进垃圾桶: “我和你,从来就不一样。”
第63章 戒不了甜 夜深了点。 望夏气候并不算宜人,春秋短,夏冬长,但今年的秋天倒是意外的长,秋风入了夜变得深沉,扑在人脸上,不似冬风冰冷,只是有点萧瑟。 从欢乐谷出来,裴峙给梁又橙打了个电话。 只是电话还没接通,就看见女人坐在门口便利店的摇摇车上,腿上抱着个东西,嘴里念念有词地咕叽着什么。 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上了黑白相间的油彩,明明是扮鬼吓人,乖得厉害,也可爱得厉害。 摇摇车上正放着音乐—— “宝宝巴士。”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哥哥叫什么,爸爸的哥哥叫伯伯……” 裴峙走过去,梁又橙看见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阿峙,生日快乐呀。” 梁又橙手里,是一个毛绒的仙人掌玩具,眼睛鼻子都丑丑的,一按按钮还会全身抽搐似的摆动起来。 玩具花盆中间,有一行大字,应该是梁又橙绣上去的—— 【裴山寺永远十八】 “生日礼物啊?”裴峙说,没着急先接礼物,而是把梁又橙从摇摇车上抱下来。 梁又橙点点头:“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嫌弃。” 裴峙:“不是看起来,是本来就。” 梁又橙不高兴了,两人在街上走着,她声调提高了不少:“我挑了好久呢,会唱歌会跳舞还会学你讲话呢。” 说完把按钮一按。 仙人掌又开始发起癫痫,开始重复放起刚才录下来的歌谣:“爸爸的爸爸叫——” 裴峙皱着眉啪地一声按了暂停。 其实按照郭姐建议的,梁又橙当初确实是买了盆多肉回来。但她买回来太早了点,本来只是想着给多肉浇点水,没想到浇死了。她想了好久,才想到买这个唱歌仙人掌代替。 “脸上又是怎么回事?”裴峙指着梁又橙脸上的油彩问。 “这个啊。”梁又橙吐了吐舌头,“刚几个小屁孩管我来要糖果,我没有,就被画上油彩了。然后我想着反正画都画了,就跟着他们一起去要糖果去了。” 梁又橙接着从荷包里掏出的软糖。 见裴峙没有要拿的意思,不满道:“干嘛,嫌我幼稚啊?” 裴峙正要说话,梁又橙已经佯装赌气抱着仙人掌走好远了。 男人没好气地笑笑,就这样默不作声在她后面几步的距离跟着。 夜深了,此刻街上到处都是从欢乐谷游玩后出来的人。 梁又橙走在前面,迎面而来的是一对情侣,女孩看着梁又橙手里的仙人掌玩具,拽了拽身旁的男友叫他看,眼里的嘲笑意味明显,甚至还夸张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手里的仙人掌此刻仿佛变成了烫手山芋,梁又橙此刻脸上有点挂不住。 “还嫌弃自己买的东西啊?”耳后传来裴峙低低的浅笑。 深秋的望夏凉意很重,他的暖意就更明显,气息扑到梁又橙这里,激得她耳热。 梁又橙转过身子,把仙人掌一把塞进了裴峙手上。 男人了嗯了声,自得地将唱歌的仙人掌揽在怀里。 “我抱就我抱,反正,不能叫我女朋友丢人。” 梁又橙面红耳赤,强词夺理道:“怎么……怎么就是丢人了?” 裴峙的笑声更放肆了点,他挑了挑眉,眼神的意思很明显:那你自己拿。 梁又橙朝他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裴峙只自如地牵起她的手,在大街上和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嗯,没有丢人。 “是丢鬼。” “……”梁又橙干脆不走了,仰起小脸瞪他。 裴峙也停下了脚步了,面对面看着她。 男人嗯了一声,揉揉梁又橙的头发:“可爱鬼。” “……” 他们正巧站在一个路灯下,暖黄的灯光打下来,从梁又橙这个角度看,裴峙的眉眼温柔得有点不真实。 但也莫名地,梁又橙觉得裴峙有些悲伤。 她不知道徐恒生的究竟是什么病,也不知道那病是否严重,更不知道刚刚裴峙和徐恒又说了些什么。 梁又橙只是攥着男人的浅驼色卫衣,鼓起勇气问他:“阿峙,你不开心的时候会干些什么?” 裴峙思考了一会儿,微微躬下身子,用气音道:“会有点想吻你。” 梁又橙急了:“我是认真地在问你!” 裴峙看她的眼睛:“我比任何人都认真。” 话音刚落,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落在了裴峙的脸颊。 路灯下,灯光拉出他们的影子,梁又橙还维持着踮脚的姿势,仰头看他:“开心了一点吗?” 裴峙鸦羽似的睫毛抖了抖,嗯了一声:“一点。” “……” 男人就这样在路灯下肆无忌惮深吻起她来,他掠夺的意味很明显,气息缠着梁又橙发慌。 能破除这种心慌的,好像只能也必须是,同样回报给他全身心的投入和缠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峙才肯放开她。 梁又橙今天涂了淡粉色的唇釉,男人那张妖孽清绝的脸上,唇角于是也粘上点粉色。裴峙不甚在意地用指腹擦了擦,殊不知这动作反倒更蛊人。 梁又橙被亲得有点害羞,不敢再看裴峙的脸,只拉起他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就往前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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